蛙人(1 / 3)

深??海 獨子新兵連

鶯歌海上有個鸚鵡島,鸚鵡島上有座舊營房,舊營房裏有個新兵連,新兵連有一群來自全國各地的獨生子。故事就發生在這個獨子新兵連裏。

鸚鵡島的舊營房裏原來住著海軍的一個雷達連。百萬大裁軍的時候,這個雷達連被撤銷,隻留下幾個人看守,營房很是沉寂了幾年。直到不久前,突然來了一艘登陸艇,運來了一連剛入伍的新兵,這個沉寂了多年的舊營房又重新熱鬧起來。

因為這個新兵連的新兵全部都是獨生子,於是大家又稱它為“獨子新兵連”。艦隊新兵訓練團一共十幾個連隊,為什麼要搞這麼個獨子連?又獨獨把他們這個連運到了這個荒涼的海島上?當然是有原因的。

近年來,部隊新兵中的獨生子漸漸增多。這些人在家時大都嬌生慣養,吃不了苦,又不好管理,組織紀律觀念非常淡漠,有的一想家就自己跑回家了。去年一共跑了五個,其中四個或被部隊追回或被家長送回,後來都被給予紀律處分,另一個說什麼也不肯回隊,家長態度也不十分堅決,最後隻好將其除名。

新兵訓練團團長臧大捷對此非常惱火,不要說跑了五個,就是跑一個也是他的失職。可這些嬌生慣養出來的孩子對什麼都無所謂,處分也好,關禁閉也好,他們並不看成是丟人的事,處分或是禁閉過後,他們仍然樂嗬嗬的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今年新兵入營前,臧大捷忽然想出了這個主意,把獨生子們編成一個連,送到海島上去進行封閉式訓練。訓練期間,既不準新兵下島,也不準家人探望。“我非要把他們訓練成堅強的戰士!”在黨委會上,他說。團黨委同意了他的意見,經報上級批準,鸚鵡島成了訓練團的一個新的訓練基地。

鸚鵡島不大,麵積隻有0.5平方公裏。島的北側是陡峭的懸崖,島的南側是平展展的海灘。海灘上的沙子全是白色的珊瑚沙,沙粒細細的,赤足走在上麵,溫熱柔軟,感覺非常美好。島的四周長滿了矮矮的羊角樹和盤根錯節的抗風桐,成群的海鳥在樹上盤旋,很顯然,那樹叢裏有它們的家。島的東南側有一口淡水井,說是淡水井,其實井中的水又苦又澀,根本不能喝,隻能用來澆菜地或是衝涼。人的飲用水要靠補給船從大陸運來。正常情況下,補給船一周或10天來一次,如果遇上台風天氣就說不準了,半月20天不來船也是常有的事。島的西南側有個簡易碼頭,碼頭很小,靠不了大船,而小船是抗不了多大風浪的,所以五六級風就能切斷補給的航路。再說,就是補給船來了也靠不上碼頭,湧浪的顛簸會把碼頭撞壞或把船體撞散。而鶯歌海上沒有風浪的天氣很少,所以駐紮在鸚鵡島上的部隊,最大的問題就是補給困難。平時糧食還可以多儲備一些,淡水和蔬菜就難了,一旦斷了淡水和蔬菜,島上的日子是很難過的。這也是上級當初把那個雷達連撤出島的原因之一。

現在獨子新兵連來了,在這樣一個環境中,對那些大部分是在條件優越的家庭中長大的新兵們進行訓練,對領導者和被領導者無疑都是一次嚴峻的考驗。

臧大捷團長想出這個主意的直接動因是防止新兵們擅自跑回家,團裏甚至還專門製定了“防跑兵預案”,但是新兵連剛剛上島一個星期,還是跑了一個。

那天,上級派來一條補給船,新兵連連長張蘇岱派兩個班的新兵去幫助卸船。其他人在岸上搬運。補給船卸了貨就開走了,兩個小時後一班班長高中升才發現他班裏的新兵賀加貝不見了,到處找也不見他的蹤影。沒辦法隻好向連長報告。張蘇岱又命令全連出動去找,仍然沒有蹤影,他這才打電話向團裏報告,建議去查那條補給船,問他們看沒看見賀加貝。在團裏派人去補給船調查的時候,團長臧大捷親自給張蘇岱打電話詢問賀加貝的情況。

張蘇岱說:“現在全連的新兵我還不太熟,但對這個賀加貝的了解倒是比別人多一些。原因是有一天我發現他在偷偷看卡通漫畫書。問他是哪來的,他說是從家裏帶來的。後來就和他聊了聊,他爸爸是艦隊政治部的幹部處處長,媽媽是艦隊門診部的醫生。他爸爸對他要求很嚴,但是沒時間管他。他媽媽對他期望值很高,為了讓他好好學習,家裏什麼事也不讓他幹,當兵之前連襪子都沒洗過。他是因為沒考上大學才來當兵的,他媽媽希望他能去考軍校,但是他一點不願意上學,他就想掙錢,將來自己開個遊戲機廳,想怎麼玩兒就怎麼玩兒。”

臧大捷歎了口氣,心說:將來就這麼些接班人,國家不是完了嗎?在電話裏狠狠地命令道:“找回來以後,要根據情況嚴肅處置!”

“是!”張蘇岱嘴上應著,心裏卻想,艦隊的幹部處處長,直接管著你呢!

去補給船調查的人回來了,賀加貝確實是乘那條船出島的。但是上岸後去向不明。據船上的人說,他們不知他是擅自離島的,不然也不會拉他。

臧大捷命令派人立即去車站碼頭進行堵截。這時天已經黑了,為堵截工作帶來極大的不便。臧大捷急得火燒眉毛,如果跑脫一個,就等於宣布他的封閉訓練計劃失敗。部隊熄燈之前,還沒有賀加貝的消息,他氣得拿起電話把遠在鸚鵡島上的張蘇岱臭罵了一頓:你太讓我失望了!叫你嚴防死守,你可倒好,剛剛一個星期,你就給我跑了一個,等100天下來,你還不給我跑光嘍!

張蘇岱馬上表示決心:“一定提高警惕,決不會再讓類似事件發生,如果再跑一個人,我就提人頭來見你!”

“誰的頭?”臧大捷吼道,“你的頭還是別人的頭?”

“當然是我的頭。”

臧大捷忽然笑了:“算了,不要說得那麼嚴重,好好帶你的兵!”

午夜時分,臧大捷命令參加堵截的人員全部撤回。他自己也倒頭睡了一覺。他就有這個本事,就算發生天大的事,他隻要躺下就能睡著。

令他感到欣慰的是,天剛亮,行政值班室就打電話告訴他,那個叫賀加貝的新兵自己回來了!他問人在哪裏,值班員說在衛生隊。他奇怪:“怎麼在衛生隊?”回答:“他胳膊上有點傷,據他自己說是不小心摔的。”他說:“好,我馬上去看看他。”值班員說:“還是讓他到你那裏去吧?”他火了:“扯淡!他畢竟是受傷的人!”

賀加貝事先已得到通知,團長要來,所以把要說的話也準備好了。因為右臂有傷,還吊在脖子上,不能敬軍禮,一見團長的麵,馬上一個標準的立正,用左手敬了個禮,一副滑稽相:“報告團長,一連一排一班戰士賀加貝無故離隊半天,請求組織處分!”

賀加貝長了一副招人喜歡的機靈樣,臧大捷一見便有些喜歡,但他還是故意板著臉說:“為什麼無故離隊?還弄傷了胳膊!”

“報告團長!我……”賀加貝忽然欲言又止。

“說!”臧大捷命令道。

“我在島上……實在受不了了,就想下島來看看,不小心傷了胳膊……”

臧大捷扭頭問值班醫生:“厲害嗎?”

“不太厲害,隻是被刀子劃了一道口子。”

“嗯?”臧大捷把臉轉向賀加貝,“到底怎麼回事?”

“在一個汽車站……我見有人打架,而且動了刀子,我怕出人命,就去拉架……不小心被那人劃了一下。沒關係,很快就會好的。”

臧大捷把臉轉向醫生:“真的沒關係?”

“應該是。傷口做了消毒處理,還打了一針破傷風抗毒素,防治破傷風的。”

臧大捷問需不需要住院治療,醫生說不需要。

臧大捷對一個隨他同來的參謀說:“先讓他好好休息一下,找個船送他上島。告訴他們連長指導員,這件事要嚴肅處理!”參謀啪的一個立正:“是!”

臧大捷帶人走了,賀加貝望著他的背影狡黠地一笑。心說:“嚴肅處理?怎麼個嚴肅法?總不至於關禁閉吧?在島上待著,也跟關禁閉差不多。”

賀加貝回到島上,張蘇岱和指導員佟一丁一起找他談話。

“媽的,你是活得不耐煩了!”張蘇岱一想起團長對他的訓斥,氣就不打一處來:“要是打仗,我就敢一槍斃了你!你這是臨陣脫逃,知道嗎?!”

賀加貝像是有些委屈,看了連長指導員一眼,一聲沒吭。

“要是你再跑一回,我就得提腦袋去見團長了,知道嗎?!”張蘇岱吼道。

賀加貝又看連長一眼,臉上掠過一絲微笑。那神情分明是說:沒那麼嚴重吧?

張蘇岱感到受了嘲弄,眼珠子一瞪就要發作,被佟一丁攔住了。佟一丁此前對賀加貝印象不錯,原因是這個小家夥比別人機靈。他聽一班長高中升說,到了晚上,賀加貝一看班排長的神色,就知道會不會搞緊急集合。有一次緊急集合他跑了個第一,後來一查,他事先就沒脫衣服。再搞緊急集合,班長事先查鋪,把他列為重點。一檢查,他衣服脫了,襪子沒脫。過一會兒再檢查,他靠床外邊的右腳光著,靠裏邊的左腳仍穿著襪子!

“小賀,我想任何一件事情的發生,都是事出有因。”佟一丁和顏悅色地說,“你說吧,是什麼原因導致了這次擅自離隊事件?”

賀加貝看看指導員,感到指導員比連長親切多了,同一件事,連長吹胡子瞪眼地說他是“臨陣脫逃”,指導員卻和風細雨地說是“擅自離隊”。可這事怎麼跟指導員說呢?

“實話實說。”佟一丁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借用了一句電視上常說的詞兒。

“我不敢說……”賀加貝猶豫。

佟一丁問:“為什麼?賀加貝說:我怕班長報複……”

佟一丁和張蘇岱互相看了一眼,佟一丁說:“沒關係,你說吧,我們給你撐腰。”

賀加貝剛要張嘴,忽然委屈地哽咽起來,說不下去了。

你看你這個沒出息樣!張蘇岱急得直喘粗氣:“你們班長到底把你怎麼了?”

“他用腳踢我……”賀加貝哽咽道,“長這麼大,我爸我媽還沒打過我呢!”

“他怎麼踢你的?”佟一丁耐心地問。

“練習走隊列的時候,他嫌我站得不直,腿繃得不緊,就在後麵用腳踢,還從幾米外助跑,踹我們腿彎子。”

佟一丁和張蘇岱一聽是這麼回事,都不由得鬆了口氣。

“你說‘我們’,都有誰?”佟一丁問。

“台進、代久剛、史小來……”幾乎所有的人都被他踢過。

“他們為什麼沒跑,就你自己跑了?”張蘇岱仍然非常生氣。

“我……實在受不了了。”

“就你嬌氣!”張蘇岱青著臉說。

“這件事我們調查一下再說吧。”佟一丁仍然和顏悅色地說。

上級製定了《文明帶兵守則》,團裏為貫徹學習這個“守則”還專門發過通知,連裏也組織班排長們學習過,按說這種情況是不該發生的。

經調查,一班班長高中升在隊列訓練中確實存在賀加貝所說的那種情況,佟一丁稱之為“軍閥主義作風”,而張蘇岱則認為,隻是動作“粗魯”了一些。

“不是‘粗魯’,是‘粗野’。”佟一丁強調說。

“你們文化人啊,就喜歡摳字眼兒。”張蘇岱一臉怪笑。

佟一丁說話喜歡咬文嚼字,張蘇岱老開玩笑說他是文化人,而說自己是一介武夫。張蘇岱是海軍陸戰隊的副連長,是被臧大捷臨時借來訓練新兵的,同時被借來的還有幾個班長,高中升就是其中的一個。在用什麼方法訓練新兵的問題上,張蘇岱和佟一丁意見一直有分歧。佟一丁主張以仁愛之心帶兵,張蘇岱則主張以仇恨之心帶兵——要讓戰士把所有的苦難都化為仇恨,仇恨敵人,仇恨戰爭。隻有懷有仇恨的人上了戰場才能英勇殺敵。

佟一丁說:“一首歌裏唱得好,‘戰友戰友親如兄弟……’”

張蘇岱說:“那也不能你好我好大家都好,一團和氣。我們訓練士兵是開掘他們的野性,而不是培養他們的愛心。如果見了螞蟻都不忍心踩,那還怎麼上戰場殺敵?”他還引用一句外國什麼人的名言:“一頭獅子率領的一群羊,可以打敗一頭羊率領的一群獅子。”

佟一丁無可奈何地看看他的搭檔,覺得兩人的思路簡直是格格不入。

這也難怪,他們一個是政治學院指導員班畢業的學員,一個是海軍陸戰隊特種部隊的“一級殺手”,他們在很多問題上意見都無法統一。首先,陸戰隊裏的許多事情都與眾不同。按一般想象,夜裏急行軍,遇到個泥坑,一定是戰友們互相關照、攙扶著過去,而陸戰隊一切從戰時著想,講的是個人戰鬥意識,遇到情況不是互相幫助,而是互相“整”。連長在前麵發現個水坑,他決不提醒你,躲到一邊看著你往裏掉。如果是老兵,看見一片亮,唰,閃過去了,新兵就可能掉到水裏,掉到水裏還要挨罵。通俗地說,陸戰隊隊員就是要自己給自己找苦吃。

外界都知道海軍陸戰隊的生活艱苦,到底艱苦到什麼程度?有的新兵剛來不習慣,練越野賽跑,練擒拿格鬥,大腿疼得上廁所都蹲不下去,一個個累得直哭,但是照樣堅持訓練。在那裏,誰不強壯誰就被人看不起。那裏處處都體現著男人的陽剛之氣。

張蘇岱就是用在陸戰隊裏養成的習慣和思維來訓練新兵的,因此對一班班長高中升體罰新兵的做法並不感到有什麼不妥,反而覺得賀加貝僅僅被班長踢了幾腳就臨陣脫逃,實在脆弱。此風不可長,必須嚴肅處理。還說他爸他媽沒打過他,班長踢了幾腳就委屈得不得了。張蘇岱大吼:“班長是什麼?班長是士兵之父!”

佟一丁隱約記得,班長是士兵之父的說法版權屬於一個外國將軍。他在心裏笑,這個自稱是一介武夫的連長,說起那些帶兵的歪理,還一套一套的。

由於“賀加貝事件”涉及獨子新兵連的訓練方向問題,而連裏的軍政主官在此問題上分歧太大,支委會難以形成決議,最後隻好將這個問題上交,請團裏仲裁。

團長臧大捷在電話裏對張蘇岱說:“我不讚成你的觀點,但我讚成你的做法。把這個連弄島上去幹什麼來?就是讓他們吃苦的!”

佟一丁覺得,下一步,他這個指導員難幹了。在院校學習的時候,所有的教材都沒有介紹怎麼和一個“軍閥主義作風”的連長共事。難道我軍曆來倡導的“尊幹愛兵”的光榮傳統不要繼承和發揚了?

獨生子們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喜歡以我為中心。一班共有十個新兵,一開始誰也不服誰。比如那個小胖子台進,父親是鄉鎮企業家,據說家裏有的是錢,家在小鎮,他本人卻是在城裏一所貴族學校長大的。有人開玩笑說,一看他肥頭大耳的樣,就知道他家是個暴發戶。他來當兵是因為他父親當過兵,知道當兵管得嚴,見世麵,出息人。再比如那個瘦高個代久剛,雖然家在農村,家境貧寒,但他學習好,他是揣著大學錄取通知書來當兵的,全連沒人能比。他來當兵是因為父親突然生病住進醫院,把原來給他準備上大學的學費花光了,他又不願意一輩子當個農民。還有那個奶油小生史小來,盡管家裏經濟條件一般,個人學習成績也一般,但他在家是他們那個街區的孩子頭,“大哥大”,連派出所的警察都有些怵他。他來當兵是因為他父親管不了他,怕他有一天被抓到監獄裏去。其他人也都自命不凡,身懷絕技,各有千秋。直到以擅自離隊的形式在他們中間“脫穎而出”,賀加貝才有了幾個向他表示“佩服”的難兄難弟。

第一個和他套近乎的是台進。新兵連一項非常重要的事情是整內務,說得通俗點就是鋪床疊被子,床麵鋪得平平整整,被子疊得方方正正。佟一丁曾經對大家說,這是一種特殊的美,是直線加方塊的韻律。連裏有一麵內務衛生“流動紅旗”,每周評一次,各個班都非常認真地對待這件事。賀加貝由於受傷的胳膊還吊在脖子上,一隻手整理內務不得勁,台進主動幫助他。“你的胳膊傷得不輕吧?”台進關切地問。“問題不大,過幾天就會好的。”賀加貝說。“我來幫你整吧。”台進不由分說就動起手來。

台進很少幫別人幹事,另外他們之間還存有芥蒂,所以他的這種反常行為既令賀加貝吃驚,又讓他感動。

台進的父親的企業據說是當地的納稅大戶,在他們那裏名氣很大,是當地的門麵,連縣長、市長都對他客客氣氣,領導們常常要拿他說事兒的。所以,台進當兵後第一個月領到35元錢的津貼費,感到很好笑:“這算什麼?我在家,一天掙得比這都多!”

賀加貝說:“行了,這就不少了,我爸當兵那時候,每個月才6塊錢。”

台進不樂意了:“你別跟我提你爸。我爸也當過兵。他要不是不想在部隊幹,現在沒準兒比你爸官大!”

賀加貝更不樂意了:“你爸倒是想在部隊幹,人家不要他!”

台進感到受了侮辱,有些急了:“你爸有什麼了不起,不就是個師級幹部嗎?全中國有的是,能拉好幾火車!”

賀加貝也不示弱,譏諷道:“你爸有什麼了不起,不就是個暴發戶嗎?那就更多了!天上掉下個大冰雹,砸著三個人,有倆是你爸那樣的人!”

兩人說著說著就要紅眼,像兩隻鬥架的小公雞,其他新兵在旁邊一起哄,他們真的就要動手了,這時隻聽班長大吼一聲:“幹什麼?!你們吃飽了撐的。互相比爸真沒出息!你們的爸怎麼弄出這麼倆玩意兒!”

新兵們幸災樂禍哄然大笑。賀加貝和台進怒視班長,但是他們敢怒不敢言。

現在,台進不計前嫌,主動幫助賀加貝,是賀加貝沒想到的。

台進一邊整理內務一邊問賀加貝:“你會不會玩電子遊戲?”賀加貝說:“當然會。”台進很神秘地說:“回頭咱們找個時間切磋切磋。”

第二個和賀加貝套近乎的是史小來。按說賀加貝一隻胳膊吊著不能走隊列,應該安排他休息,高中升卻說他的軍姿不端正,別人練習走隊列,讓他在一旁站軍姿,心中默念要領:挺胸,抬頭,收小腹,兩腿繃直,腳跟並攏,兩臂自然下垂,中指對準褲線中縫……

操練休息的時候,史小來湊到賀加貝跟前討好似地說:“班長這人,太缺乏同情心,胳膊受傷了還不讓休息。你這次逃跑,是對他沉重的打擊。”

賀加貝白了他一眼,並不領他的情:“你怎麼不打擊他一下?”賀加貝不喜歡史小來。每次吃飯,史小來都是搶著吃菜,別人吃一口飯吃一口菜,他吃一口飯要吃三口菜,如果吃肉,那就更不得了了,像打衝鋒一樣。所以吃飯的時候,大家一見他就來氣。一桌九個人,有八個人不待見他。賀加貝曾專門為此找班長提過意見,班長把史小來狠狠訓斥了一頓,可他仍然惡習難改。後來應大家的強烈要求,班長把他調到零散人員的“公用桌”上去了,才算平息眾人的義憤。聽說他到“公用桌”以後,原來的“特長”發揮不出來了,原因是“公用桌”上的人個個都像他一樣!

另外史小來還喜歡表現自己。別人把肥皂盒遺忘在洗漱間,他趕緊撿了去上交:“排長,我撿了個肥皂盒。”本想撈個表揚,可排長總也不表揚他。後來他發牢騷說:“我撿了兩次肥皂盒,也不表揚我,下次我不撿了!”賀加貝最不喜歡的就是這種人。

史小來本來把賀加貝看作是自己的“同黨”,沒想到人家還不願與他為伍,討了個沒趣,於是狠狠地說:“狗咬呂洞賓,不識好賴人!等著讓他往死裏整你吧!”

第三個和賀加貝套近乎的是代久剛。佟一丁通知賀加貝要寫一份深刻的檢查,晚上要在全體軍人大會上公開宣讀。但是賀加貝右手不能寫,代久剛便主動問他要不要幫忙。代久剛是連裏的秀才,能寫會畫,連隊出板報基本上是以他為主。他的性格比較內向,與人寡合,業餘時間總是一個人躲在角落裏悶著頭看書寫字,也不知他在看什麼寫什麼。他能主動提出幫助賀加貝寫檢討,這是賀加貝沒有想到的。

賀加貝想了想說:“謝謝,不用了,我想幾句詞兒記在心裏就行了。反正我不能寫,他們也不能要求我長篇大論。”

代久剛笑笑:“需要幫忙的時候說一聲。”

還有的新兵對他說:“連裏如果給你處分,也得給班長一個處分……”

賀加貝想,他們對我表示關心,肯定是因為對班長有意見,希望我繼續出頭與班長作對。我才沒那麼傻呢!

在軍人大會上,佟一丁宣布,為嚴肅紀律,黨支部決定給予賀加貝一個“嚴重警告”處分,並要求他公開檢討。令張蘇岱感到意外的是,賀加貝居然檢討得很深刻。

賀加貝說:“……我當了一回可恥的逃兵,現在一想起來就感到臉紅。通過這次下島,我經曆了一次從沒有過的體驗。我感到自己一下子成熟了許多。軍人的責任和義務,以及軍人在人民群眾心目中的形象,在我的心裏深深地紮了根。我一定要當個好兵,決不再當逃兵……”

最後,他還來了點小幽默:“連長說,我要是再跑,他就要提著腦袋去見團長了。為了連長的腦袋,我建議大家千萬不要學我,讓我們一起咬緊牙關,勝利度過這新兵訓練的100天吧!”

賀加貝的檢討,贏得了全連幹部戰士熱烈的掌聲。

雖然賀加貝受到了處分,但在許多新兵的眼裏他仍然是個英雄。盡管他向連裏表示了“歸順”的態度,但他曾經表現出來的“叛逆”行為足以證明他的勇敢。

台進對他說:“你做得對,大丈夫能屈能伸。”賀加貝一怔,沒理解他的意思。

接下來,賀加貝真的變了,仍然充滿稚氣的臉上,開始出現了一種接近於成熟的深沉。走隊列,比過去認真了;投手榴彈,比別人投得遠,30米及格,有的人連及格都達不到,他卻投了52米,是全連最遠的;練軍體拳,比誰打得都好,被排長委任為“小教練”。先是在班裏排裏得到班排長的表揚,然後是在連裏得到連長的表揚。指導員及時抓住這個典型,號召全連同誌向他學習,這下搞得賀加貝有點不好意思了。

領導與被領導者之間永遠都會存在矛盾。隻不過有的尖銳、有的和緩罷了。

海軍陸戰隊隊員出身的一班長高中升之所以對他的部下比較“狠”,倒沒想要把他們都培養成特種部隊的成員,隻是想給他們來個“下馬威”,免得日後不好管理。這批新兵當中城鎮兵比較多,又都是獨生子,在家嬌生慣養,有的還當過小老板和出租車司機,可以說個個見多識廣,你和他講道理,他比你還能講,而且淨是歪理,所以隻能用班長的權威“製”他們。按規定,單杠引體向上要拉8個才及格,台進因為胖,一個都拉不上去,高中升就命令他天天練,一個禮拜必須達標!還有一個新兵體質比較弱,別人做俯臥撐他不做,站在一邊看。高中升問他為什麼,他說他胳膊沒勁,問他為什麼不練,他說怕別人笑話。高中升火了:“這也是理由?做!”那個新兵趴在地上做了一個就沒勁了。高中升在一邊喊:“繼續做!”他實在撐不動,急得哭起來。高中升更來氣了:“哭什麼?哭也要做!”他覺得這些兵真是莫名其妙,不厲害點不行。沒想到不到一個星期就跑了一部下,著實把他嚇得夠嗆。好在有連長給他撐腰,不然他就要背個罵名回原部隊了,那將會影響到他在本連隊的進步。他的理想是報考軍校,將來成為一名海軍軍官。別人都說海軍戰士的水兵服漂亮,他認為最漂亮的服裝是海軍軍官的夏裝,不論是上白下藍,還是一套全藍,要比任何的服裝都漂亮。

高中升家在農村,不過家庭條件要比代久剛家好一些,如果他能考上大學,他父母是供得起的。隻是他們那個學校條件太差了,到目前為止,還沒有出過一個大學生。他當兵以後聽說,戰士考軍校要比地方考大學容易些,於是就動了心思。如果能考上軍校,不但實現了小時候的大學夢,畢業還可以當軍官,豈不是一舉兩得?但是他知道自己的文化底子差,在學習方麵就格外刻苦。當他聽說他班裏有個考上大學的新兵,別提心裏有多高興了,有心要拜代久剛為師,一時還有點放不下架子,更主要的是他怕被他的部下看不起。因此在對待代久剛的態度上,和對其他新兵一樣,嚴格管理,決不手軟。出操時,如果橫隊站得不齊,他就伸出拳頭,閉上眼睛,從排頭筆直地杵過去,說不準就杵在誰的後背上。代久剛就曾被他杵著了一回。至於從背後踢那些沒繃緊的腿彎,那更是家常便飯,幾乎無人沒被他踢過。

其實,高中升隻比他的部下多當一年兵,但是按部隊上的規矩,多當一天兵也是老兵,更何況他是班長。用連長的話說,班長是士兵之父,“嚴父慈母”嘛,對“兒子”自然要嚴一些。

高中升知道他是把全班的戰士都得罪下了,同時他也知道,他的“權威”也建立起來了。如果讓他從好人緣和權威二者選擇一個,他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後者,可他不會做的題還是得向代久剛求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