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山洞不象從前那樣人了。正是退潮的時候,隨大潮湧進山洞的水,此時正從石縫中嘩啦嘩啦地流出洞去。晨陽的光束從洞子口射進來,照亮了半個洞壁。
西班牙水手們的屍骨、遺物原封不動地擺在那裏。莊海泉和全體水手們向西班牙遇難者默哀後,分別把每個死者的屍骨包起來,包袱是用五顏六色的降落傘布做成的。他們打算把前人的屍骨掩埋起來,立一塊碑。
人們在收拾屍骨,莊海泉卻麵對寫著“死島”兩個大字的石壁出神。當年西班牙船長弗羅格裏斯的洞壁題字曆曆可見,特別下麵十三個西班牙海員的簽名,更叫他心酸。
他忽然想到,也應當在石壁上留下點什麼。他想了想,對康永河說:“把我們剩餘的全部淡水,還有各種工具全都送到這裏來。”
康永河一時不明白,眨著眼看著莊海泉。
李英民捅了康永河一下:“叫你去你就去吧。”
等康永河帶人把兩桶淡水扛來,把斧頭等工具也擺到了山洞裏時,莊海泉已經叫修萬峰和約翰·溫斯頓在石壁上用中英兩國文字題寫了,那題記是這樣的:一九四三年八月十三日,時值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盟軍英國雷北利號軍事運輸船在莫桑比克海峽被德國潛艇發射魚雷擊沉,三十六名在該船服務的中國水手和四名英國護航隊員脫險登上此島。他們用空氣浮箱製成淡水蒸餾器,在極端困難條件下,在島上堅持七十六天,於一九四三年十月廿八日得救。除四人死難外,餘皆生還。離島前,將所剩淡水約一百公斤存放此洞,留給日後不幸流落荒島的人們。
下麵,他們也學著西班牙船長的樣子,每人都在石壁上刻下了自己的名宇。
看著新寫出來的這一大片文字,莊海泉胸中升起一種難以自製的自豪感。西班牙船長留下的字跡裏浸透了痛苦、絕望的呼號,而他,莊海泉所留下的字跡,卻充滿了中國人的驕傲與自豪。
莊海泉叫修萬峰把弗羅格裏斯船長以下十三名水手的姓名又抄了一遍,然後珍重保存起來,他將要把這份名單直接交給西班牙政府的官員,否則,他將對不起弗羅格裏斯船長的在天之靈。
落款的時候,他們是爭執了好一會,才確認今天是十月二十八號的,康永河是絕對權威,他從上島那天起。就每天在一塊礁石上刻一道印跡,他方才特地跑去又數了一次。
十月二十八日,對雷北利號上的遇難水手來說,是不折不扣的盛大節日。人們從山洞裏出來,就開始梳洗打扮了。可借運輸機沒有空投下刮臉刀片和剪子,人們暫時還得保留著篷頭散發的樣子,不過臉是可以好好洗一洗的。
破爛的、成了破布條條的海魂衫、短褲都脫下去扔掉了,人們找出了疊放整齊的外衣。當初,大家不是都把襯衫的領子裁下來留起來了嗎?不是也把海魂衫的水紋領留起來了嗎?
現在都拿出來了。他們光著脊背,在脖子上套上半截假領衝麵罩上海員製服,一點都看不出假來,和剛剛啟錨出海的水手一樣幹淨利落,哪裏還象個落難者!”
大約九點鍾光景,從海平線後麵露出了軍艦的煙囪了。又過了二十分鍾,他們的視野裏出現了一艘威武的海軍護衛艦。
它是從馬達加斯加島西北部英國海軍基地安道爾港開出來的一艘護衛艦,高高的、白色的指揮台,灰色的鐵甲艦身,高高昂起的前主炮,以及飄揚在軍艦上的英國國旗,都看得格外清楚了。
護衛艦破浪駛來,它拉響了三長兩短的汽笛聲,這是致敬的汽笛聲。海岸上的水手們又歡騰起來,他們七十六天沒有聽見汽笛聲了。七十六天前,最後一次聽到汽笛聲,那是在雷北利號沉沒之前的危機中,那沉悶的、沙啞的、誌喪般的汽笛聲,曾多麼令人心酸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