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秀 女(1 / 2)

建昭十六年五月二十六日,黃道吉日。

天剛蒙蒙亮,空氣中尚且氤氳著薄薄的霧氣,一輛黑漆平頭的馬車就緩緩地駛出顧府的側門,穩穩地向著太極宮的方向而去,得得的馬蹄踐踏聲和轆轆的車輪滾動聲在這個清晨寂靜的街道上顯得格外刺耳。

顧雲容獨自坐在馬車裏,帶著些許的倦意斜斜地靠在石墨彈枕上,濃密纖長的睫毛微微低垂著,視線飄忽遊移,一會兒落在圓潤的指甲上,一會兒落在碧璽石手串上,顯得有些漫不經心。

她穿了一件粉色的中衣,配上藕荷色的褙子,和白色的百褶裙,是最規矩不過的式樣。白皙的麵頰隻略施薄粉,烏鴉鴉的長發挽成了一個纂兒,隻簪了幾朵玉簪珠花壓發,斜插了一隻赤金石榴花寶石簪子,耳垂上綴了兩粒米粒大小的珍珠耳墜,秀麗中就帶著幾分雅致。

三輪選秀已過,今日就是最後皇帝親臨的殿選,雖說如此,顧雲容卻也沒有花多大心思在梳妝打扮上。

選不上是命,選得上是運。當然,對某些人來說,倒過來才更加合適。

命運這磨人的小妖精從來就不掌握在她們這些被挑挑揀揀的秀女手中,與其花盡心思以求中選,或是絞盡腦汁想法子被撂牌子,不如坦然應對。她就是抱著這樣聽天由命的想法,來麵對這場避無可避的選秀。

每隔三年,七品以上京官和五品以上地方官員家十五至二十歲未出閣的千金小姐們,就會彙集於太極宮,經過三輪選拔,甄選出婦容、婦言、婦德、婦功最出眾的閨秀入住內廷,為皇上綿延子嗣,是為選秀。

這是大乾的開國皇帝乾□□定下的老規矩了,白紙黑字的寫在《皇乾祖訓》裏,由頭也是現成的。前朝皇帝未免外戚獨大,幹涉朝政,立下了外戚不得出仕的舊例,對官宦高門家的掌珠不甚熱衷,因此妃嬪多來自於民間,選秀時也不看重門第品行,有些後妃甚至連父母是誰都不清楚。

這樣一來,雖說有效的遏製了外戚的勢力,但官宦之間以姻親為紐帶的交際往來卻更加密切,就如前朝高宗年間,內閣中四位閣老,其中有三位是不出五服的姻親。其最終的結果就是官官相護,皇權被徹底架空。又有官員為爭私利與民爭財,隻是民不聊生,這才有了大乾朝□□河北兵變,黃袍加身。

朝代更替,其中自然是涉及方方麵麵,和選秀甚至沒有什麼太大的關係,但□□依舊定下三年一選秀,秀女出自官宦閨秀的規矩。選秀的日子就定在每三年一次閏年,即作了組織規範,又合乎時令,補足了閏月缺的節氣。

不管有多少看似合情合理的解釋,還不是因為貪戀美色?

顧雲容雙眸微闔,腦海中回憶起母親林氏和她說的這些事情,心中不禁腹誹不已,正想著,就聽到馬車外漸漸地喧鬧起來,咕嚕咕嚕的車輪在青石路麵上碾壓的聲音你來我往,她定了定神,摸出琺琅掐死圓鏡照了照,確定沒有不妥之處,就肅容斂裙端坐在馬車裏。

不一會兒,馬車就穩穩地在朝陽門內停下來,有宮女在馬車外和聲問:“馬車裏的可是戶部侍郎顧大人家的千金?”

顧雲容應了是,就有人掀起了簾子。牽著馬車的車夫已經換成了一個小內監,站在車邊的宮女,一副規矩的宮女裝扮,不過二三十歲的樣子,見到她就抿嘴一笑,容長臉的頰邊就露出兩個小小的梨渦,看著就讓人覺得親切、舒暢,顧雲容也彎了彎嘴角回了她一個笑容。

“我好像在哪裏見過你?”

“奴婢迎夏原是在儲秀宮伺候各位秀女小主的!”第三輪選秀就是在儲秀宮,宮女笑著扶她踩著腳凳下了馬車:“小主您果然過了初選,奴婢在儲秀宮見著您的時候,就覺得小主您是有大造化的!可不正是這樣,今日奴婢遠遠地看著,就尋思著這馬車裏的是您,除了您,還有誰家的馬車會這麼氣派?”

耳畔聽著宮女語調認真誠懇的奉承,顧雲容嘴角的笑容微凝,眼角餘光瞥向掛在車角外的綠色簽條,上麵清清楚楚地寫著秀女的門第姓氏。

她看了看宮女笑意盈然的麵龐,微一思量,笑著摸出一個荷包塞到她的手裏道:“若真如你所說,等回頭心想事成,我定好好賞你,今日就先承你吉言!”

就是說,如果她真的能順利入宮,就會好好地犒賞自己。自己本就是沒有品級的低等宮女,伺候秀女的差事還是賄賂掌事女官得來的,本想著秀女的賞錢好賺,能得一筆是一筆,不過現在這樣也不錯,反正是不要本錢的買賣,不要白不要。

想到這裏,宮女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一直到把顧雲容送進涵碧山房,嘴邊的好話也沒有停下。因此,當終於走進涵碧山房的西偏殿時,顧雲容不易察覺地鬆了口氣。

原本還想著她大概是哪位娘娘的眼線,畢竟她說的話,其中的探詢挑唆實在太明顯了,明顯不該是一個老實本分的宮女該說的,不過現在看來大概是自己太過敏感了,那名宮女這麼能說會道,說不定是她自己的心思。

顧雲容將這個小小的插曲很快忘諸腦後,視線在屋子裏轉了一圈,果然看到了幾個熟麵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