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謀、紛爭、殺戮,像是極其豪邁的鎧甲——神機,於虛空之上劃出的軌跡般,循環往複。
正是這些,人類方才能夠生長、繁衍以至於成功爬上食物鏈頂層的最根本。
鬥爭,是人類的天性。
所以,今天的故事也還是這樣開始的。
彼此都已是遍體鱗傷。
連續一天一晚的鏖戰。
雙方激戰至於最後,全身鎧甲盡損,殘留的元氣也不足以讓神機再次於青空中翱翔。
力量早已耗盡,然而鬥誌卻未衰退。
舉起的白刃直至刀鋒都放出凜凜的殺意。
此刻,支配這個沙場的,僅僅是“將對手徹底殺死”這個原則而已。
“哈哈哈。”
其中一方的武人自厚重的頭盔內發出肆無忌憚的笑聲,仿佛不知死亡、地獄究竟為何物。
其所披的是極其豪壯的紅色裝甲——神機。從其樣式看乃是宸氏一族的手筆,也就是曆代為將領所喜好的神機。但是如今,那堅牢的鐵甲已經破碎到形跡無存。
“唔……”
與其對峙的另一副鎧甲,則是為了不被對方的瘋狂給壓倒般吐出一口氣。
其身披掛的是通體青色,恰如蒼穹、卻又散發著不祥邪氣的神機。
手中所持的武器,是三尺三寸倭刀。
看似名甲,但具體名字恐怕業已為人們所忘記,隻是其與敵手同樣的事,他的全身亦布滿了淒慘的傷痕。
就這樣看來的話,既然兩者沒有再多的餘力繼續激戰僵持下去,那下次攻防的結果,必定是一人尚存一人倒下的悲愴終曲。
裝備著赤色神機的武人。
裝備著蒼色神機的武人。
究竟誰將成為勝者,誰將成為敗者呢。
“哈哈哈哈哈……”
自赤色神機之中發出的喜悅的笑聲不絕於耳。
無論是生死懸於一線的戰局也好,負了瀕死重傷走投無路黔驢技盡的自己也好,他似乎一絲一毫都不在意。
那堪稱“荒謬”的笑聲,正如從裂開的鋼甲內部湧出的粘稠的殺意般。
那沐浴在這殺意當中的蒼色神機的操縱者,又該作何感想呢?
“看來……已經沒救了。”
自蒼色神機內部響起的,是如少女悲歎的那般聲響。
“已經完全沒救了……既然汝無法自拔的話,就讓妾身親自為你解脫吧。”
而赤色神機對此的回答,正如她所料到的那樣,果然隻剩下嗤笑與殺意。
如今,那蒙蔽心竅的瘋狂,讓外部的聲音都已經傳遞不到赤色神機的操縱者的耳中。
隻是。
操縱著蒼色鎧甲的少年,對敵手產生了一絲的憐憫。
對方恐怕原本也是一流的武人。本應金戈鐵馬戰死沙場魂歸鄉裏才對,然而如今,卻喪失了理智,成為了被殺意與瘋狂所操縱的傀儡,淪為徹徹底底的殺人機器。
但見到他身為軍人的名譽和驕傲盡失,化作隻知發狂的野獸的身姿,也委實心痛不已。可是無法可想。
現在,再說什麼拯救,已是癡人說夢。
況且,這邊也並沒有非要救他不可的義務。
既然對方已經把殺意展現到程度了,那用以回應的東西,也隻能是殺意了吧。
操縱著蒼色神機的少年武人,擺出將倭刀刀尖朝向後方,置於身體一側,卻讓刀柄斜向上方的架勢。
毫無疑問,這是從下段描繪弧線攻擊敵人的招數,對於從上段攻來的劍招也易於應對。
但是,若是從下段,從與三尺三寸倭刀的攻擊距離相當處攻來的劍招的話,便難以判斷了。
相對的,赤色神機的操縱者,則采取了中段架勢,將劍尖指向前方。
在神機的戰鬥之中,攻擊距離見長者,便具有壓倒性的優勢——這也是為什麼專屬於神機的各類兵器會日漸巨大化的根本原因。
雖說在高速飛行刀劍相加的空中格鬥中,這一點不一定總是成立。
因此,鮮紅之甲,若想迅速破掉作為二者對決中較長兵器的倭刀——那並非是武人該擁有的勇猛秉性,不過是單純的“無謀”和“送命”罷了。
因而采取正麵招架的姿態,令架勢之中毫無破綻。
即便發狂,曾經作為沙場兵士的眼力和判斷力,卻未曾喪失絲毫。
雙方,都在彼此窺視著破綻,不再有任何動作。
強烈的殺氣彼此撞擊,但誰也不曾挪動一根手指。
就像是急促彈奏的獨樂陡然靜止了一般。
這場至死方休的決戰,頓時也為清澄的靜寂氣氛所籠罩,然而平靜水麵下的激烈較量堪稱苛烈。
一步一刀,乃至一根毛發的動作都絕不能看漏。
誰在一刹那間暴露出破綻,那麼下一秒……不,也許是比一秒還要短暫的瞬間,亦稱之為“電光火石”的瞬間,這一方便就在沐浴在自己的血海中。
率先將這勢均力敵的平衡破壞掉的,究竟會是哪邊呢?
先維持不住架勢而崩壞的將是哪邊呢?
隻是。
動搖了——首先出現動搖的,是蒼色鎧甲這邊。
是因為身為尚未成熟的武人,體力在高強度的連續作戰之中耗盡了呢?
還是由於自己一方攻擊距離占優,產生大意情緒了呢?
不論如何,這一破綻都不可能逃過敵方的眼睛。等待著少年武者發起攻擊,身形固定的蒼色神機,突然發難。
先機。
刀刃閃耀殘忍的冷光,已如下山猛虎一般勢如破竹而來。
——是圈套。
采取正麵招架的赤色神機,若要揮刀斬下的話,必然先舉刀上揚。
如此,身體自然再無防備。
倭刀於此劃出半月形的軌跡,一閃破風而來。
劍風奔馳。
赤色的武人雖然心智盡失,卻唯獨有關戰鬥的判斷力尚存。
蒼色神機手中的長刃,隻是劃過了虛空。
然而赤色的鎧甲,卻也並沒有飛身出擊,而是以假動作引誘倭刀進攻,並向後跳了一步。
這是識破少年武人的計策之後設置的計上之計。
已然使出招式,身體大幅度擺動以後,對反擊毫無招架能力的身形就暴露在赤色神機眼前。
後之先。
這一次,凶刃必要將其的性命斷絕——
“哈哈哈哈哈!”
但這些,不過是赤色神機的一廂情願的妄想罷了。
嗤笑著的赤色武者,再次看到了半月狀的軌跡。
接踵而來的是喉部的猛烈衝擊。發動進攻的少年武人,並沒有停下動作。
不管對手是否躲開了刀刃,她隻是緊接著將倭刀後端的刀柄猛地撞在了赤色武人的咽喉。
雖說倭刀既為刃物,但卻並非隻能以劈斬見長,即便是刀柄的尾部,亦是不可多得的優秀暗器。
以神機的力量揮舞起來的一擊,將有著多強的威力呢。
“哈哈哈哈!”
哄笑聲依然刺耳,被刀柄所擊中的赤色武人,失去了身體的平衡,向後倒去。
覆蓋喉嚨的片甲,耐受不住沉重的打擊,終於碎裂四散。
頭盔內終是流出了渾濁而殷紅的溫暖液體。
但那充斥著狂氣的笑聲,依然不止。
隻見蒼色神機,迅速調轉了刀刃。
半月形的冷光,第三次劃出。
這一次才是他的奪命一擊。
剛硬銳利的刀鋒,劃破了皮膚、斬裂了喉管、劈斷了頸骨。
頓時鮮血噴濺。赤色武人的首級,便如折翼的蝴蝶那般,於空中飛舞。
“哈哈哈哈哈哈!”
赤色神機的操縱者,直到最後都沒有停止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嗤笑聲。
“第三十五副……”
在此之前,已經和三十四個神機激戰取得勝利,這次便是再將第三十五個武人的首級收入囊中。
若是戰爭之中,擁有這等戰績,功勳加爵之類,不再是夢想,但唯獨在此處,少年武人無論如何都無法高興起來。
因為他比誰都清楚,至此,這場決鬥,與其說尚未結束,倒不如說剛剛開始而已。
正如他所料到的那般,轉過身來,那屬於亡者的大軍,已經組兵列陣,在那終焉的戰場上,靜靜地等候自己了。
死去的烏鴉那殘缺的片羽遮蔽狹窄的視野中那小小的天地,不知為何卻能繼續立於枯焦的枝頭,眼白裏倒映著這個破碎大地上的冷酷風景。
血紅的夕陽,腐臭的大地,陰沉的天空。
在宛如阿鼻地獄的詭異色彩中,在這片業已荒蕪的土地上,亡者的千軍萬馬如鋼鐵洪流,宛若一條塵世巨蟒,正朝著自己的方向呼嘯而來。
沒有生存,隻有滅亡。
——又是這樣嗎?
少年如此想到,隨即勉強著全身幾近斷裂的肌肉與筋骨繼續運作下去。
——自己的意識還尚存嗎?
現在討論這個問題已然失去了意義。
隻是還站在那裏,意識也好、本能也罷,他始終是站了起來,然後再慢慢向踏出自己的步伐。
連續不分晝夜的戰鬥,已經使身體變得沉重無比,明明手腳業已失去了感覺了,自然也不知勞累為何物,為何會比平常還要不濟呢。
但即便是如此,還是要走下去。
絕對不能停下腳步——
那、個、家、夥,就在那裏。
亡者的軍團,就來源於那裏。無窮的血水自黑色鎧甲劍指的腳下四周奔湧而出,蠕動的血水仿佛是活物一般,肆無忌憚地吞噬著四周的“存在”……無論是活物、抑或是死物,都不能幸免。
無止境地吸食生命,給予一切平等的消亡,便是“她”最為可怕的一點。
——恐怕方圓五公裏以內,剩下的、依舊還會活動的“東西”,隻有自己了吧?
少年無不狠狠地自嘲著。在“她”麵前,自己總是如此的蒼白無力。明明已經獲得了強大的力量了,為什麼差距還是這麼大?
自己與“她”之間的差距,已經不是數字這一簡陋的符號能夠衡量的程度了。
更形象的說法是,天與地、蚍蜉與大樹、螳螂與戰車。換而言之,即便是絞盡腦汁都想不出能與其對抗的有效方法。
唯一能確定的事實,那就是眼前的一切,並非是自己再能去隨便幹涉的“戰爭”。
這並不是“人”與“人”的戰爭,也不是“人”與“怪物”之間的戰爭,而是,“怪物”與“怪物”之間的戰爭。
一瞬間,冥冥中,少年甚至覺得“戰敗”是在這之前就已經被決定好的事項。
充盈著視野的建築的斷壁殘垣、人類的殘肢斷臂,就這麼消失了,被那一道猩紅色的河流吞噬了……在海浪的聲響之中,以無數人鮮血彙聚成的河流尖叫著爆發。它在蔓延,以人類無法想象的速度擴散。仿佛泉眼化為了河川,無盡的血河仿佛海潮一般向著四周擴散、漫延,像是活物一樣的蠕動著,無數人掙紮的軀體從其中浮現。
被“她”殺死吞噬的生者們重新從死亡的河流之中出現,不論是南蠻、匈奴人,抑或是扶桑浪人,還是殘缺的屍首、甚至還有騎乘著猙獰巨馬、在血河之中衝馳的韃靼鐵騎。
“她”,這個怪物……將原本是人類的軍隊、臣子乃至人民殺戮殆盡,統統化為僅供自己使用、肆意欺負摧殘其他生命的資本。
以一己之身釋放出由鮮血彙聚成的死亡河流——在掠奪了無數人的鮮血之後,“她”將他們的性命封存在自己的身體中,變成了不論殺多少次都不可能死掉的怪物……通過掠奪血液、掠奪生命、掠奪靈魂,將那群死於“她”手中的敵人統統化為自己的傀儡,自己的軍隊。以一個人釋放出數百萬,數千萬之眾的死亡河流……這才是真正的怪物之王,早已和惡魔變成共同稱謂的一一魔王“七殺”。
在擴散的鮮血之河中,無數的軍隊和平民從其中走出,吞噬一切活物,將一切都拉進死亡的河流之中。不論是手持著槍械的精銳戰士還是騎在巨馬上衝鋒的騎兵們的身上,都殘留著腐臭而腥紅的血。
如果說現代戰爭武器的出現之時讓此處化為地獄,那麼“七殺”她在失去所有的束縛之後,“她”將會……吞沒整個地獄。
無窮的血色在洶湧著蔓延,如同活物一般的血水沿著牆壁向上蠕動。它們被每一個生命的氣息所吸引,要將任何還活著的東西拉入這條地獄之河。
當敵人的數量一瞬間上漲到某個數量的時候,戰爭就會從搏殺到虐殺、屠殺,最後變成徹徹底底的碾壓、吞噬、掠奪。
懷著仿佛要將整個世界都拖阿鼻地獄的渴望,漆黑之甲在無邊血海的中心愉悅地歡笑。
那是彌漫著血腥氣息的刀劍——將直線作為主體,流線的、通透的黑色裝甲包裹下的身體如少女人偶般纖細的形態及手足,V字形後傾形狀的頭部,前麵是漆黑如鏡般的一體護目鏡下,兩隻青紫色的眼睛閃爍著不祥的光彩。
而在“她”的背後,早已經死去的騎兵們沉默的排成陣列,在歡愉的笑聲中從“她”的兩側奔出,衝進戰場。
來吧。
像數千年前一樣吞噬、像數百年前一樣吞噬、像數十年前一樣吞噬,像現在這樣將一切統統拖入地獄的河流之中吧。
在無數人尖叫和奔逃的景象之中,漆黑之甲充滿懷念地吸著充滿“狂暴”的空氣,等待著自己敵人——少年,蒼色神機的操縱者,上前挑戰。
但當地獄之河出現的時候,結局就一定注定,所有的活物都將被亡者所吞噬,他們的尖叫將成為在地獄中回蕩的歌唱。
現在的“七殺”,將所有的亡者從身體內釋放而出,以無可匹敵的姿態君臨戰場——但也正是現在,“她”隻擁有自己一個人的生命而已。
最強,即為最弱。
不論是誰在這個時候將“她”殺死,魔王的生命都將終結。
並不在乎這一點,漆黑之甲好似期待著有人站在自己的麵前,和自己搏殺一樣。
不論是遍體鱗傷卻依然不肯放棄的頑固者,還是完好無損的軍隊,或者是以絕強姿態衝到自己麵前的最強者,是誰都好。
那少年,一定是前者吧?
蒼色神機,獨自一人,繼續走著。
似若病弱蹣跚的老婦,附著於身上的鎧甲,已被毀壞得七七八八了。
身體沉重、意識模糊、連最為基本的呼吸,都會刺激到氣管的痛覺神經末梢,引起陣陣痙攣,不知不覺間,甚至能感覺到自己仿佛置身於北方冬季的嚴寒雪原一樣,冰冷而刺骨。十分的痛苦,恐怕是生命要走到盡頭了吧?
這都是因為自己還在強迫著幾乎衰竭的心髒繼續工作而招致的後果——即便是繼續生存下去,也不過是被痛苦所包圍罷了。
要不,就這樣放棄吧,若是立即停止這種愚蠢行為的話,就一定能解除痛苦,往生極樂。
但是,還不能死。
在還沒有親手把她一同拖下地獄之前,自己都還不能死。
無關於身體損傷狀態、手腳筋骨殘缺程度,這僅僅是還讓少年站在起來的“執念”罷了。然而,這樣的執念,卻已然超出了手中武器的承受範圍——
已經砍到卷刃了呢。
緊接著,手中的銀色長刀身上原有的光彩,便立即黯淡了下來。
少年,比誰都明白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把刀,恐怕是氣數已盡了吧。
然而,這場戰鬥落到如此慘淡的光景,卻無關乎她作為名刀本身的強度、堅韌、鋒利程度,這都是作為她主人的自己實力不濟罷了。
——倘若能再強一點的話……
可少年已經連回過頭為她送行的餘力都沒有,唯獨隻能是默默地將她置於地麵,這也算是對於作為夥伴的她最後的一點敬意。
隨即,他又從腰間拔出了另一把長刀,隻是這把兵器的狀況也不容樂觀——在經曆與“七殺”數場惡戰以後,刀身布滿了大小不等的裂紋,霍然出現在眼前的崩口,刀鋒也不再是“銳不可當”。
隻見一陣石走沙飛,鮮紅之甲已經持著一把三尺長刀挾驚天動地之勢,殺了進血池之內。
一旦身臨戰場,少年的心就會變成一把劍——一把銳利無比、磨得閃亮的劍,那是一把沒有絲毫迷惑的利劍。
縱然是手腳全然失去了知覺,身體滿是疲憊,但依舊能穿梭於千軍萬馬之間突圍、斬將、奪旗。
一百步之時,長刀隱忍著崩壞的痛苦,發出不成調子的低鳴。
三百步之時,長刀終是因為軀體的彎曲而慘叫了出來。
五百步之時,長刀即將斷裂之時,發出了最後的嘶吼。
在連人帶馬一同斬下之後,刀身便斷開了數節。
極速間隙中,蒼色神機一手握住殘劍,順勢以爆炸般的力度擲出,不亞於現代炮彈的威力,其鋒芒所指之處,奈何以血肉之軀相抵。
目標便是那立於亡靈大軍之上的漆黑之甲。
楠木刈流甲胄兵法——鐵蛾撲火。
隻是留下急速下那道殘留於視網膜之上的銀色軌跡,它劃破了粘稠的殺意,直奔敵將的頭顱。
貫穿吧。
假若能貫穿“她”的話,這瘋狂的一切便會停止下來。
然而——
滋。
那是殘劍刺入肉體後與組織相互摩擦、吸附時所特有的悶響,絕不是神機被擊破瞬間所應有的聲音。
一瞬間,在大腦做出反應之前,少年就明白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
即便是不用刻意去看也好,那樣的發展也本應是預料之中的事情。
沒有必要做這種事情。或說,做這種事情,在此時都是毫無意義的。
因為這種程度的攻擊,原本就不可能傷害到“她”絲毫。自己竟然天真地寄望於這般簡單的攻擊能夠給予“她”致命的損傷,這原本就是最為不切實際的妄想——被擲出的殘刃,插在了一個亡者的身上,那便是漆黑之甲所隨意挑選出來的“盾牌”。
然後,至今為止,“她”幾乎是萬全的最佳狀態,而少年已經是遍體鱗傷、殘缺不全了。
但他深知自己不能停下動作,哪怕是稍微停下來一會也好,這樣的小憩都會剝奪他對身體的控製權。
容不得考慮了,亡者大軍再次圍了上來,隻是瞬息之間——
最後一把刀,已如迅雷般出鞘,僅憑一擊便將圍攻的亡者軍團攔腰截斷。那把三尺三寸倭刀,確實有這般可怕的力量。
一時間,仿佛是被繚繞在蒼色神機手中的、利刃周圍的狂亂戾氣所震懾一般,本已舍棄恐懼、害怕這類情感的亡者大軍,都開始不約而同地退避三舍。
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使用“貪狼”了,但仍舊為其巨大的力量所震撼。
名副其實的殺戮之器,傳說中的至凶之鎧,完全沒有愧對自己數百年以來所積累的一切惡名的“鬼甲”。
讓世間所有暴力機器都望塵莫及的力量,此刻就在於自己手中。
即便如此,漆黑之甲手中的那口漢劍仍沒有任何備戰的姿態,既沒有下意識地把劍挑起擋在胸前威懾敵人,也不見得會擺出特別流派的禦敵固有架勢——
與漆黑之甲交戰過數次的蒼藍神機,深諳這是自己未能達到的境界。
這恐怕就是劍術中所謂的“無他”
這是與“無我”所對立的劍技的奧義。
自己一定會勝、自己一定會達到自己的目的,除此之外乃為塵芥之流,何以為懼。所以這一擊必然是如此無暇,鋒利到刺透鋼筋水泥的地步,肉體又何以能阻擋其指向、其達成。
無招勝有招,無形而勝有形。
然而,蒼色的神機並沒有退卻,唯獨是將倭刀挑過肩頭,擺出備戰的姿態。那是欲求一刀兩斷之狀,一擊便可將對手徹底一分為二的雷刀劍形。
此時,兩人之間的空隙,被令人窒息的殺意所充斥,再也容不下他人的存在——自然是連亡者們都未敢越雷池一步。
漆黑之甲——“七殺”的堅固程度,少年早已領教。
即使是百煉精鋼之劍,單憑普通的單手斬擊麵對其玄鐵之身,恐怕也是力不從心——
當然,這不是重點。
更為重要的是,蒼色神機與漆黑之甲兩者間真正的過招往往隻有一式而已。換而言之,這一招之內,勝負成敗便是無可逆轉的定局了。
敵方,無論是劍技還是裝甲厚度都要優於自己。
這是少年無法回避的前提條件,但這並不是全部。
現在,“她”並沒有收回秘典——亡者大軍的腐敗氣息依舊是清晰可嗅,也就是說,她現在隻有一條性命而已,那條隻屬於她的性命,這是物理性擊敗“她”的唯一機會。
前幾次,都不曾有過這樣的大好機會。
現在的“她”,並不是什麼惡魔,不過與自己一樣是肉身人類而已。隻要被砍中要害的話,一樣是會死的。
那既然這樣,便有簡單而有效的對抗方法了——瞄準要害,然後一刀斃命。
這其中甚至不需要動用到秘典……不過,少年也已經沒有力量再去發動秘典了。
所以,隻能是必死的一記斬擊。
四肢不行、體腹也不行,這些都不是能讓人一擊斃命的地方——
唯獨是首級、頭顱,才是最為致命的地方。
手中的倭刀挑過肩頭,意指對方的首級,即便是刀槍不入厚重鎧甲之人,神機本身的設計也會留有方便於活動關節的餘地,那便是弱點所在,無法依靠道具防護的地方,以這樣的姿態,便可砍中肩甲與頭盔之間的柔軟間隙。
這個姿勢使出的一閃,有著肉無法抵抗的速度和力量。
一刀奪命,目標就完成了。
這樣的大好的機會,就放在自己的麵前。但——
“檢查損毀情況。”
“……背部裝甲損壞、肩甲脫落、腹部裝甲洞穿,大量失血、若幹處骨折……”
“……大概還能撐多久。”
“撐不了多久了,元氣見底了。”
“無妨,你愛拿走哪個髒器就拿走吧。”
“汝這個笨蛋,這樣下去……可是會死的!”
無暇顧及“貪狼”的勸說,少年,隻是沉浸於自己的思索之中。
果然正如預料的那樣,隻剩下一招的餘地了。倘若是敵方出其不意的奇襲或者是使用強力的反擊技,自己就剩下敗北這條死路可走了。
如今,漆黑之甲仍未有任何動作……既沒有攻擊,也沒有防禦,就是連殺氣都感覺不到。
那戰氣高昂卻又保持著令人恐懼的靜寂情形,在夕陽的光澤下,更添一份殺意。
銀色的刃與漆黑的刃。
一者為百煉精鋼,一者為千年玄鐵。
但唯一的不同是,夕陽的光彩……
漆黑的劍身,反射不出任何的光彩,而白銀的劍身卻可以。
敵人,就在麵前。沒有任何遮擋阻攔。
——是反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