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恰如幻覺(1 / 3)

算算日子,還不到立夏,天卻熱得早,像急匆匆趕著進伏天似的。前幾天還拚命裝嫩的柳樹葉子被大太陽一照就加深了顏色,都來不及被三月春風多剪幾剪子,就變成了墨綠。天藍得不能再藍。雲白得不能再白。天上是如此這般的好景致,地上的人卻是要戰高溫鬥酷暑。

熱,熱得人頭暈眼花,幾乎出現幻覺。

在戰鬥最激烈的關頭,頭暈可不是一件好事。然而,虞墨惜偏偏就開始犯暈了。她覺著陽光越來越刺眼,大日頭底下的一切景物都蒙上了一層七彩光圈,原本清晰的敵方陣地變得朦朦朧朧,每一顆子彈仿佛要射向兩個敵人。她真的太暈了。

於是,那硝煙迷霧裏頭,那槍林彈雨裏頭,就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個子高高的,細腰寬肩,威武雄壯,迷彩裝的袖子卷到了臂彎處,露出手腕上一塊黑色Traser軍表,正手持一把AK47朝我方陣地瞄準。雖然他像美國大兵似的戴了造型誇張的雷朋蛤蟆鏡,但是虞墨惜堅信自己不會認錯,他是章軻風。確定、一定以及肯定是他!那個戰爭狂人步槍狂人曾經相約愛她一輩子的,她怎會認錯他?

多年不曾聯係,一遭遇竟然是敵我雙方。

她說了這輩子再不願見到他,他卻以敵軍的身份出現。

他為什麼會在這裏?他現在不是應該身穿阿瑪尼手戴陀飛輪衣冠楚楚坐在勞斯萊斯的後座上和他爸談生意嗎?或者,坐著自家的小飛機去華爾街跟石油大亨股票大神喝下午茶討論能源危機?或者,去某個海邊私人小島上跟穿比基尼的文藝小影星曬曬太陽?

哦,不對不對,他隻屬於財經版,不屬於娛樂版。

小報和網站八卦上都是這麼評價他的:別樣富二代,另類公子哥。他隻愛風雲,不問風月,不解風情,欠缺風雅……可即使這樣,他的生活也應該是香車寶馬衣香鬢影十指不沾泥鱗鱗居大廈,而不是槍林彈雨炮火紛飛朔氣傳金柝寒光照鐵衣……

這麼多年來,墨惜一直搞不懂一件事,章軻風為何那樣迷戀迷彩裝,迷戀槍支,迷戀戰場。在他們戀愛最最甜蜜的時候,她喊他“兵哥哥”,那時他根本不是兵,而是他老爸處心積慮重點培養的家族企業繼承人,他卻為這個稱呼開心得不行,抱著她原地轉圈,一邊轉還一邊唱:“軍功章啊有我的一半,還有我的另一半。”墨惜就打他:“自私鬼,那另一半是我的!”他就把臉往她脖子上蹭,硬硬的胡子茬蹭得她生疼,嘴裏還壞壞地叨念著:“軍功章都是我的,不過,我都是你的。”墨惜大笑著要躲開,他手臂用力抱得更緊。他是真的有力氣,大風起兮雲飛揚,力拔山兮氣蓋世,他一隻手臂就可以把她拎起來,像拎隻小兔子。

一轉眼,多少年前的事了?宛若前世。

那個酷似章軻風的影子一定是幻覺,墨惜想,她之所以出現這樣的幻覺,完全是徐緩緩鬧的。戰鬥打響之前,她對墨惜感慨說:“年少的愛情兜兜轉轉最後修成正果,那真是八輩子修來的福氣啊。”墨惜就一怔。當年,章軻風最常掛在嘴邊的話就是這麼幾句:“墨惜,你要我等你一輩子啊?”“墨惜,我們一輩子不分開。”“喂,我一輩子對你好行不行?你說句話呀,你甭不理我我認真的!”“糊裏糊塗一帥,簡簡單單一愛,咱就一輩子啦!”墨惜沒接徐緩緩的話,隻是默默地想:“或許我和章軻風前世隻修了七輩子,所以,差了這一輩子。”

虞墨惜的思維天馬行空地遊弋著,卻忘記了眼前的烽火連天。她還沒來得及把目光從那個似曾相識的身影上收回來,就覺得後背悶悶地一痛,緊接著,胸口處也像被人猛擊了一拳似的,硬硬地吃了一下。低頭,她看到胸前鮮豔的紅。

美女戰士虞墨惜就這樣陣亡了。

生卒年不詳。

不是我軍太愚蠢,而是敵軍太狡猾。她無論如何想不到會有人繞道背後偷襲她。腹背受敵,她死不瞑目——卻死得輕於鴻毛。她辜負了領導的囑托,沒有守住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