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1 / 1)

夢羅城。

醉夢舞羅裳,江南不夜城。

深秋時節的夢羅城依舊喧嘩熱絡,夢羅江上萬船燈火,花船畫舫與岸邊的紅樓粉院相映呈豔。朦朧暈開的燈火中似乎也飄帶著曖昧不明的香味,將整座城都沾染得風流而醉人。這個江南的錦繡之城從來沒有停歇過她的歌舞與歡暢。而夜晚,正是她最嫵媚撩人的時刻。

大梁國都在長安,讓無數風流才子脂粉客心向往之的夜之都城,卻是夢羅。

地處江南牽連四方水係,夢羅是得天獨厚的繁華之地。雖不說四季如春,卻絕沒有北地刺骨的風雪和西邊荒涼的黃沙,更沒有東邊嘈雜的海浪風濤鹹腥粗獷氣,這是個綠柳如煙如詩如畫的地方,沒人能抵擋她的魅力。輕舟出遊看著一城的繁華美景已足夠令人微醺愜意,更何況,夢羅城最美的從來不是那些雅致的屋宇樓閣、小橋煙柳,而是夢羅城的美人,夢羅城仿佛經年不散的靡靡之香。

往日的夢羅城已經足夠熱鬧,卻仍及不上這幾天的車水馬龍滿江橫舟。怨不得天南地北的遊客蜂擁而來,夢羅城五年一度的清秋花會任是那些自詡風流的文人雅士豪紳富客,都恨不得早早一睹為快。有閑有錢的不是早一月半月就入城等候,就是早早定下客棧酒館下榻,最不濟的也是提前一兩日稍作整頓,洗去滿身風塵。

日子愈近,夢羅城愈發的喧囂熱鬧,熱鬧到驅走秋風的寒。

寒風吹不進夢羅城,卻吹得進餘家鎮。不過隔了區區二十裏路,這個臨城的小鎮卻仿佛是另一個天地。錯落著十幾戶很有些年代的泥瓦房子,頂上蓋著些稀疏的茅草。肅冷的秋風從門縫鑽進屋裏,凍得人直發顫。還未到酉時,鎮裏的街道上就已甚少有行人走動。

鎮口的路邊有家破舊的小茶寮,一天下來也沒幾個願意坐下來喝碗茶的過路人。這鎮子臨著夢羅城,卻不是什麼必經之路。況且有錢的老爺們都更願意乘船沿江而下,不僅可以欣賞沿路的景致,也顯得更從容優雅,連接淮水與洛河的夢羅江從城內繞過,夢羅城的水路可謂得天獨厚。

老餘頭撩開門簾望了望,今兒天似乎暗得特別快,怕是過不得幾刻鍾,天就要全黑,大團的烏雲連成了片,好像就要壓到人頭頂上。瘦弱微駝的身子被風吹得瑟縮了下,想著要不要早些收攤回家去。

“軲轆”、“軲轆”……的車輪聲由遠及近,敲碎了鎮子裏蕭索得凝固的安寧。老餘頭循聲望去,隻見一輛和這土屋泥壟格格不入的華麗馬車緩緩的駛了過來,遠遠望去一點白芒好似將這即將逼近的陰霾劃開了道口子。車子不知是用什麼名貴木材造就,雕刻著麒麟瑞獸的圖案,車門有金色的鏤空紋飾,車身兩側各嵌有數十顆寶石,好似組成了個圖騰的模樣。撲麵而來的奢華貴氣,堂皇不可方物。

“這直娘賊的鬼地方!”

駕車的車夫吐了口唾沫嘟囔著低聲咒罵了句。這是個魁梧的漢子,臉龐暗紅,手上的鞭子耍的利索漂亮,一看就是個車把式的行家裏手。

拉車的兩匹馬神駿非凡,通身雪白不含一絲雜色,外行人也能輕易瞧出定是稀罕的名種。這樣好的手藝,配著這樣的好馬,卻如老叟騎牛般慢吞吞的拉著馬車龜速前進。怪不得這紅臉漢子憋屈得連連咒罵,聽著車內隱隱約約傳來的鼾聲,卻連咒罵的聲音也不敢大了。

隨駕的兩騎也是大宛良駒,卻是不止比那白馬矮了一頭。穿著鐵灰色家丁服的是個十七八的少年,騎在馬上挺直了胸脯,端得神氣!那雙賊亮賊亮的眼睛一轉就把四周都探了個遍,好似渾身三萬六千個毛孔都透著機靈勁兒。

隻是不知主人家這樣氣派的馬車,為何隻跟著區區三兩個隨從。

“韓爺,您看今天…連夜趕去夢羅城妥當嗎?”天色愈見陰沉,黑雲滾滾。灰衣少年擺了擺韁繩,向一旁的青衫男子靠近了些道。語氣雖然恭敬,神色中卻隱隱帶著不以為然,顯然對這男子並不多看重。

青衫男子卻毫不在意,不緊不慢的駕馬跟在車身邊,神情緩然的道:“總歸是要去的,二十裏路也不算太遠。小六兒先兩日已到夢羅,打點周全。”旋兒又睨了馬車一眼,“況且,要是再耽擱,小祖宗醒來又該鬧騰了。”滿臉的溫和良善,持著一貫的好脾氣。隻是那雙狹長的眼睛望著天邊的黑雲,不自覺的眯了眯。

老餘頭眨巴著那雙老眼,心想天娘姥姥的,這是哪裏來的大財主。佝僂的背可勁挺直了,枯枝般的雙手不住的擦摩著懸掛到胸前的茶巾,殷殷切切的巴望著這一行貴人能進來歇歇腳喝杯茶,好得塊碎銀的賞錢。及至馬車真的臨近了,那本就沒有挺得多直的背脊又不自覺的壓得低了又低,仿佛在這樣的光華麵前,自慚形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