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廚？“我的心裏默念道。看到那個熟悉的餐館的牌子，那個招牌性的一個大廚師帽和白邊包裹著紅字的卡通中文圖片，我突然感覺到有些恍惚。
還記得那年是來美第一年，有一回晚上，我和他一起從洛杉磯南部美墨邊境的一個小鎮驅車連夜趕回灣區，黑夜裏的高速公路邊，沒有路燈，漆黑一片。他就把車的遠光燈大開著，在黑夜中照亮了前方的路。整條公路上就隻有我們一輛車，孤單地奔跑著。
也不知道大概是過了多久，或許就是一個小時左右還是一個半小時的時間，我們的前方左側突然出現若隱若現的一點燈光，一棟屋子在不遠處，乍一看，好像是一個公路旁邊的休息區。看著他眼睛已經開始有些一張一合。我趕忙跟正在開車的他說了一聲：”要不，過去歇歇吧。“
”哦·？好啊。“他打了個哈欠，用右手抹了一把臉，有些疲憊地說道。汽車順著高速的便道開了下來，房子上麵牌子上的字也就更加清晰了。的確是一個高速公路的加油服務中心。
因為時間已經比較晚，為了安全，並且周圍也沒有別的車，我們當時把車直接就停在了mall的門口。旁邊的TESCO超市已經關門了，黑漆漆的大房子和已經滅掉燈的大英文字母，讓人看上去覺得有些瘮得慌。這個服務中心裏麵的燈光也很暗，似乎很多商鋪也已經關門了。
”你確認我們還要進去嗎？“我當時問他道。周圍安靜的可怕，仿佛狂風暴雨來襲前沉悶的陰雲一樣。
”沒事，進去吧。有我呢。“他一把摟過我的肩膀，就把我往休息中心裏麵拽。
就這麼跌跌撞撞跟他稀裏糊塗地跑進了門，我才發現的確整個中心裏也幾乎沒人。除了一個正在掃地的清潔工以外，其它商鋪也都已經換上了close的標識，打烊了。
”您好，“我向不遠處那個清潔工略微大聲地喊道，”您知道這裏哪裏還有餐廳什麼的可以用餐嗎？“不過不知道為什麼，他好像沒有聽見我的說話，繼續低頭忙著自己的活。
”喂！老兄，能幫幫我們嗎？“他提高了嗓門，幫我問道。這次那個清潔工好像聽見了，他直起了身。但令我們吃驚的是，他隻是推著清掃用的車，轉身上了不遠處的一個電梯，關上門，走了。
”啥玩意兒。“他嘴裏嘟噥著，有些生氣了。
我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安慰他，告訴他沒事。這時候我發現在我們這個位置對麵的二層，似乎有一家商鋪還沒有關燈，裏麵貌似還有人影在晃動。
”走吧，上去看一下？“我對他說道。”嘶，我怎麼覺得這個有點不太對頭哇？“他故作玄虛地說道，”你說，這上麵的餐廳會不會白天的時候不存在，晚上才出現，並且，店主人很可能····“
”別扯了~趕快買完還得趕路。“我笑著推了他一把。轉身進了剛才清潔工進的那個電梯，我們到了二層的平台。果不其然，那家店還開著門，裏麵有一個女人正在忙活著些什麼。店的外麵，門的上麵掛著一個牌子，上麵就寫著”大廚（Da/Chu)“二字。
當時我當然還不知道這是一家中餐館，還以為這又是哪個我不認識的英文單詞而已。走進店裏，我看見店裏似乎就隻有兩三張桌子。倒也是，樓下的大廳裏有大片大片的餐桌和椅子的散座，就是用來給在這些小商鋪買了食品的司機和旅客歇腳用餐的。
我們走進店裏，裏麵那個女人正背對著我們在台子上忙活著什麼。我說了句：”你好。“她轉過身來，是一個亞洲麵孔的女人，眼神一開始有點慌張，不過看到我們倆都還算是麵善的人，她很快就放鬆了下來。
”您好，您需要什麼？我們這裏是中餐館，有很多中式菜肴的。“她用流利的英語回答道。
”中餐館？“我猛然一驚，心中又有一點偶遇熟人和故鄉的竊喜一樣。我試著拿中文問了一句：”你是中國人嗎？“
”對呀，對呀，我是從香港那邊過來的。“她有些開心地說道。”你也是廣東、香港這一片的人吧？“
”對，我是廣州人。你怎麼聽出來的？“遇到自己的半個”老鄉“，我也是十分高興的。
”口音嘛。“那個女人笑著回答道。”咱們這邊說話舌頭都不卷。“
我們倆開心地用廣州話交流著，以至於險些把還站在一旁的他忽略了。直到他在一旁底下用力攥了攥我的手表示”我不滿意“後，我才想起來我應該做的事情。拿過麵前的菜單，我簡單地看了兩眼，目光立刻就停留在了中間一行的”牛肉炒河粉“上麵。我指著這個和她說，”來兩碗吧。“
”好的。“她答道。“稍微這裏等會兒吧，我進去給你們做，做好了給你們打包帶走。”
“唉？我們就在這裏吃就好了呀，不用打包了吧？“我有些奇怪，看著這邊桌子椅子什麼的也空著，我想還不如趕緊就在這邊解決了完事，也省得弄得車裏的味道很濃。本來就是買的二手車，在放進去食物的味道，幾天都散不幹淨。
”先生，我覺得你們最好還是帶走去吃。“她有點嚴肅地和我說道。”這邊晚上治安不太好，有些時候墨西哥毒販和黑幫團夥夜裏來鎮子上活動，你們最好還是趁著12點以前，趕緊離開南洛杉磯。“
”噢噢這樣啊。“我說道，”那你每天怎麼辦啊？“
”我無所謂啦。“此時她已經進了櫃台後麵的小廚房，一邊在電磁爐上麵做著菜，一邊和我們說道，”這麼多年在這邊，也都習慣了。我也認識他們幾個人，對我還挺客氣的。“她說話的語氣挺輕鬆，似乎也對這些危險並沒有特別在意。
”我來這邊也快三十多年了，也經曆了太多太多的事情。前年我丈夫深夜回家的路上，被人槍殺，東西也都被搶走了。現在就剩我和女兒在這邊，開開這個小餐館過過日子，補貼補貼生計。”她平靜地繼續說道。
“對不起，我很遺憾。”眼看勾起了她的傷心事，我趕忙道歉。
“沒事的，小夥子。”她回頭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沒有任何責怪，怨恨；但很平靜，甚至有些仁慈。乍一看，還以為是我媽媽在看著我。她轉過頭，一邊盯著爐子上已經開始沸騰的小鋼鍋，一邊繼續說道，“其實過去我們在香港，日子過得雖說不大富大貴，但也還說得過去。後來來了美國以後，我丈夫每天奔波生計，在家的時間也少了。有時候晚上，我也就是和我女兒在一起吃個飯。後來我女兒去亞利桑那上大學了，家裏就我一個人待著了，也挺孤獨的。加盟一個汽車餐館，一方麵補貼補貼家用，另一方麵，我也好不閑著。忙起來，就不孤獨了呢。”
那時，因為有他的陪伴，所以對於“孤獨”到底是什麼，我也並沒有真正地理解，隻好點點頭，表示自己在聽她說的話。
”其實，這邊並不是家。“她沉默良久，緩緩吐出一句，語氣中依舊很平靜，但似乎帶了些淡淡的憂傷。
”為什麼？“這時候一直在旁邊座椅上聽著我們交談的他，突然用比較生硬的中文問道（這句話廣東話和普通話並沒有什麼特別大的發音區別，可以聽懂）。她好像有點吃驚，轉過頭來，笑著問我道：”你的朋友會講中文嗎？“
”對呀對呀，“我自豪地說道。走到他旁邊，摟著他的肩膀，”不僅僅是朋友，還是我的husband。“
”嗯？你說···“她顯然更加驚訝了。
”對，我係一個gay佬哦。“年輕的我，在”同性戀正確“的美國文化感召下，對這個詞似乎並沒有什麼太多的忌諱。我那時其實就是把自己當作了一個標準的美國人來看待，拿美國人的生活標準來要求自己。對於美國文化和價值觀，自然也是百分百地認為”絕對正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