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皇帝·恨水東逝 第四十九回 鼎丹燭影千古謎案 白虎玉兔同赴大真(2 / 3)

“嗯。”雍正慢慢睜開了眼。他晃了晃腦袋,臉上泛出笑容,看著嫣紅和英英,慈祥地說道:“這是朕的兩個小媳婦子?好,賢惠而且有本領!弘曆是個大造化的,你們也有福相。好!是漢人?”

嫣紅和英英怯怯生生地看著雍正這位皇帝老爺子,叩頭道:“是。”雍正此時顏色已經回過來,坐起身來對溫家的笑道:“朕頭也不暈。你是她們的嬤嬤?好本領,真是真人不露相!朕賞你四品誥命銜——無庸取櫃頂那兩把如意,給朕的媳婦們。”

“是!”

“朕給你們抬籍入旗吧。”雍正微笑道,“大的賜姓高佳氏,小的賜姓金佳氏……”

“奴婢們謝主隆恩!”

雍正一笑,說道:“那是戲裏的話。高無庸,帶她們去,這幾日就住韻鬆軒,隨時能給朕發功治病。”方苞等人見雍正不但身體恢複,氣性也平和下來,心裏頓覺欣慰。張廷玉便道:“主子身上不爽,今兒且好生將息,奴才們明兒再遞牌子進來。”說罷和方苞、鄂爾泰、允禮一同辭了出來。

四個大臣退出來,天色已經向暝,出了雙閘,互相對視一眼都不由自主地站住了腳。

“我是奇怪,主子的性氣是越來越怪了。”允禮望著晦色中的漠漠秋雲,“他好像一點也管不住自己似的。”

鄂爾泰道:“他是有病,又比前世帝王格外的惜名要強,心裏又孤寂,才變得性格無定。其實從心底說,極慈祥心軟的。”“我看皇上是有點灰心,嶽張二人太叫皇上失望了。”方苞說道,“你們想,這兩仗打下來勝仗,西疆綏寧,西南建府置縣,又是什麼光景?這是聖祖爺都夢寐以求的事啊!”

張廷玉沒有加入議論:他覺得他們說的都有道理,但都沒有蓋全。雍正是個誰也說不清楚的人,像這個世界,誰也解釋不清。許久,張廷玉才道:“要下雨了。”

雍正隻休息了一天,八月十八、十九、二十接連三天,在淙淙的大雨中接連召集上書房軍機處會議,聽取兵部、刑部、工部、戶部尚書彙奏兩方用兵兵源、糧秣、銀餉、軍需供應情形,接連下旨。

即著張廣泗為雲貴川鄂湘兩廣七省經略大臣、統一軍事進剿。原經略大臣張照鎖拿進京交部議罪;

即著承順郡王錫保代為靖邊大將軍。原大將軍嶽鍾麒著革去頂戴花翎,撤差回京待罪。原參讚大臣陳泰於和通泊之役臨陣棄軍逃遁,即著軍前梟首示眾。

當日傍晚,張廷玉又接到弘曆代批的諭旨:“朱軾自入軍機處襄讚以來,政務多有荒疏,舉薦頗見荒謬。本應嚴議,念其先帝遺臣,且年老身弱,即著革去軍機處大臣、上書房大臣職銜,仍任原文華殿大學士之職。欽此!”張廷玉頓時吃了一驚,仔細想想,張照是朱軾推薦的,以雍正的嚴剛不苟性子,自然要追究責任。但反思自己,當初也曾力薦嶽鍾麒為將西征,此時自也應該引咎請罪。剛要叫備轎,張廷玉又猶豫了,此時天已戌時,又下著這麼大的雨,特特地為“引咎”進園見雍正,又沒有軍國重務要請示,未免顯著太矯情,為自己的事太鄭重其事了;若為朱軾說情,雍正那種石頭裏擠油,雞蛋裏頭挑骨頭的性子,加上連日心緒極壞,保不定還要落個“明是為朱軾,實是為自己”的把柄。想著,張廷玉無可奈何地歎了一口氣,打消了立刻見雍正的念頭。

第二日早晨,雨還沒有住的意思,但已小得多了,均勻得像從籮篩過的細雨,霧一樣在空中蕩來蕩去,把天、地、房屋街衢和行人都影影綽綽籠罩起來。滿街的潦水被冰冷刺骨的秋風吹掠而過,泛起粼粼細波,上麵還綴著密密麻麻的雨花兒。張廷玉一夜沒有好生睡,隻匆匆吃了兩塊點心,喝了一碗奶子便趕往澹寧居來見雍正。

“皇上昨晚在圓明園皇後那裏。”弘曆也是剛進澹寧居,見張廷玉嗬著凍得發紅的手進來,一邊讓座,一邊說道:“昨晚是溫家的給他發功治病,又用了一碗藥,精神才好些。說今兒要見孫嘉淦和傅鼐。您稍坐一時,皇上就過來了。”弘曆看樣子也沒睡好,兩眼睛圈都有點發暗,但他素來極修邊幅,雖然看上去帶著倦色,仍是通身上下精幹利索,已經穿舊了的灰府綢袍也漿熨得挺括齊整。看著弘曆,張廷玉不禁想起自己年輕時的情景,他微笑著,卻又回到了現實,歎息一聲道:“唉……我是老了。”弘曆親自給張廷玉倒了一杯奶子送過來,笑道:“昨兒晚皇上也說這個話。其實累得狠了,都有這個想頭。消停一下就好了。”正說著,見雍正扶著高無庸肩頭進來,二人便忙跪下請安。

雍正精神氣色還好,但也顯著憔悴,穿著駝色江綢棉袍,外邊還罩著件小風毛石青江綢羔皮褂,一邊踱到炕邊坐下,要了熱奶子吃著,淡淡說道:“衡臣起來吧,你也很乏的,往後不要過來這麼早。”“是奴才自己有心事。”張廷玉謝恩起身,略一思忖,將自己夜來的想法說了,又道:“如今兩處失利,奴才即便沒有舉薦失當的事,也不能安居相位,恬然自適。請皇上降罪處分,奴才才安得下這個心來。”雍正淡然一笑,喊道:“高無庸,朕過來時見孫嘉淦他們在月洞門候著,叫進來吧。”這才溫聲對張廷玉道:“朕也仔細想了想,兩處仗打得不利落,朕也有過失。朕籌劃得雖然不錯,但沒有想到將帥臨敵失機的權宜之計,這是朕的無能不明,怎麼能推到你們身上?至於朱師傅,舉薦張照一個文學之士去打仗,一心想要他立功,確實有過失,不能不稍加拂拭。叫下頭彈劾出來再處分,不是更失體麵?這也是保全他的意思。”

“是,”張廷玉聽著,覺得有點鼻酸,哽著嗓子道:“主上如此矜全,奴才更是思愧無地……”因見孫嘉淦和戶部郎中傅鼐一前一後進來,便住了口。雍正見張廷玉要告退,笑道:“還是昨天軍機處會商的,你是宰相,一道見見他們吧。”

張廷玉這才坐下來。雍正神色憂鬱,望著外麵陰得很重的天,許久才道:“嘉淦、傅鼐,你們兩個當初都是不讚同出兵準葛爾的。如今戰事……情形你們都知道了。朕想聽聽你們的意見。”他頓了一下,又道:“是接著整頓再打,還是退兵?”

“朝廷不能示弱。”孫嘉淦叩頭說道,“臣以為日前不宜再打,但也不能退兵。就地屯兵,整頓軍務,稍事恢複之後,還是要打。”傅鼐也道:“孫嘉淦言之有理。奴才以為無論西北西南,我軍都是小挫。比較實力,都大過敵軍數倍。前見邸報,策零部又在遣使求和,可見他們也打不下去,不能隻看到我軍失利小戰受挫。如今大軍已經占領了科布多,新疆邊緣已經是前線。如果退兵,將來收複仍要耗兵耗力。可以降恩旨,接受準部蒙人求和,但我軍不宜後退,以至於前功盡棄。”雍正用嘉悅的神情看著兩個臣子,笑道:“好,講的是。朕本來還遲疑,就這樣定了,和策零阿拉布坦講和。”孫嘉淦道:“皇上仁慈之心上通於天,這實在是社稷之福。”

雍正含笑看著傅鼐,默謀了一會兒,說道:“你還這麼年輕,有大局觀,很好的。朕一向因為你是個國戚,局限了你。孫嘉淦身子骨兒不好,你以宣旨欽差大臣身份去一趟科布多,全權和策零使者議和。大的有三條:他上表謝罪稱臣,補交曆年貢物;退回他原來駐地,不得東進一步;他侵吞喀爾喀蒙古的事可以既往不究,但不能再侵犯漠北蒙古和東蒙古。其餘細節,由張廷玉給你們布置。”正要說西路兵馬冬季供應和屯田事宜,秦媚媚進來了。他見雍正在東暖閣和大臣說話,沒敢過來,隻對高無庸耳語了一句什麼,退在熏籠旁垂手侍立。雍正見高無庸臉上微微變色,知道又有了事情,自己覺得身上不很自在,便道:“這不是小事情,弘曆主持一下,叫上方苞鄂爾泰一處商量。總之要‘周全’二字。朕有些乏累,今兒不見人了,你們到韻鬆軒那邊去。”待到眾人都退出去,雍正方叫過高無庸和秦媚媚,皺著眉問道:“出了什麼事?你們兩個嘀嘀咕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