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NEVER ISLAND NEVER ME 花朵燃燒的國度(1 / 3)

第三章NEVER ISLAND NEVER ME 花朵燃燒的國度

花朵燃燒的國度(1)

01

離開上海的時候就一直在想西北到底是什麼樣子。是否如同所有的電影和文學裏麵表現出的悲壯豪邁帶著獵獵的風聲,是否如同所有的圖片裏麵表現出來的蒼涼華彩染了厚厚的塵埃。有沙漠為它打上壯闊的標簽,有敦煌為它蓋上華麗的印章,有月牙泉為它鑲上閃光的金邊,有雅丹地貌為它抹上濃重的華彩。在飛機飛向寧夏銀川的時候,我像是站在空曠的萬人體育場中央,那些曾經出現過的詩句小說歌曲電影,全部一幅一幅一幀一幀地從頭頂漸次飛過,緩慢地不發出一點聲響,卻微微地俯下了頭。

耳機裏梁靜茹唱到:“那是個寧靜的夏天,你來到寧夏的那一天。”

02

可是西北究竟是什麼樣子呢?

03

那些反複出現在公路兩邊的蒼茫的戈壁灘,那些筆直公路上行駛的破舊的貨車,貨車後箱貨物上坐著的滿麵黃沙的農民,那些行駛兩個小時看不見一個路人的午後的懶散時辰,陽光微微照耀,那些公路兩邊目光呆滯神情暗淡的羊群,塵埃懸浮,那些披著破舊披肩行走在暮色裏的表情隱忍的少年,那些大片大片枯死在烈日下的蒼白的棉花田,那些成群結隊朝著西風方向倒伏的莊稼風幹在土地裏,那些馬路兩邊的鐵絲網和鐵絲網後倉皇張望的年輕女孩,那麼他們呢?種種種種事物皆頂著一張不動聲色的側臉經過我們的身旁,我們有時注意,有時忽略,有時哼著“院子落葉跟我的思念厚厚一疊”閉著眼睛,有時對著藍天白雲無聊地齊齊發呆。於是他們就緩慢地經過了我們的身旁經過了我們一百年生命的其中幾秒。他們就成為了我們生命裏的過客。那麼他們又是什麼呢?

他們是西北麼?

04

10月2日晚上我從深圳飛到銀川,而這個時候工作室的成員們還在火車上。我因為在深圳有活動的關係所以比他們提前一點出發,然後趕到銀川同他們會合。而他們要在10月3日早上才能到達。

出機場的時候世界一下子變成黃色,我站在大門口有點發怔。書店的人很是歡迎,春風社發行部的小郭也到機場來接我。我和他們禮貌性地握手微笑聊天然後上車。可是腦子裏還是一直出現剛才在飛機下降前以及走出機場時看到的荒涼成一片的黃色土地。耳鳴依然沒有消退。他們告訴我這裏昨天的最低氣溫是零下一攝氏度,而我現在穿著從深圳直接飛過來時穿的短袖襯衣。這樣巨大的落差讓我覺得自己似乎錯乘了一架國際航班。

第一次看見荒漠裏出現水源,水源裏有綠色的蘆葦倒插進天空。

看看時間hansey他們現在還在火車上。鐵軌撞擊每秒一聲。

花朵燃燒的國度(2)

火車上的旅程是世界上最枯燥單調但是卻最豐盛繁華的經曆。我在五年前就已經知道了這個道理。因為曾經有無數淩晨的燈火溫暖過我的寒夜,有無數沉默的山脈慰問過我的行程。

而如今他們依然停留在他們曾經停留的地方。而我早就過了千山萬水。

05

西夏王陵。聽上去多麼繁盛華麗的字眼。曆史一疊一疊地像膠片一樣重疊著覆蓋在這些字眼上麵像是鍍上了最華麗的金箔。可是誰會相信隻是一片荒蕪之上的幾個突兀的黃土堆?那些曾經馳騁的身軀肉骨就真實地沉睡在這些黃土之下。那些曾經鮮活的麵容依然鮮活地出現在無數人的記憶裏或者想象裏。隻是曾經繁華的西夏王宮已經不複存在,曾經的盛世也不複存在。剩下黃土。也隻剩下黃土。悲哀地悼念了過去的千年,並且引導著未來無數的人們走回過去的歲月。無所謂那些逝去的日子是否蒙上了厚厚的塵。

他們說沉默的黃土下安睡著無數的亡靈。你們信麼?有時候我寧願相信那些亡靈是透明的是抽象的是無法捕捉的沒有質量的存在,他們存在於高遠的天空之上。

而此時,卻有石碑有經文在烈日下昭然地印證,黃土下是幾千年前的亡靈。骸骨化為磐石,身體發膚潰爛在一年少有的幾次雨水裏。

曾經的帝王和普通的百姓一樣,誰都沒能逃過死亡巨大的手掌。人類的力量有時候不免顯得單薄可笑。可是還是有那麼多的人因著對凡世的貪婪而在紅塵裏彼此廝殺。血光衝天。那是幾千年前開始就不斷在天空下重複的一場又一場愚昧的盛大演出。

當地人告訴我們,這些亡陵其實已經被人掘過墓,如今裏麵空空如也,即使是憑吊,那份感情也是沒有寄托地雲遊在了四海之外。這些話不免讓人沮喪,也讓人在回過頭去尋找曆史的時候,失去了腳下站立的最堅實的根基,甚至讓呐喊都變得不再底氣十足。

所幸的是,離開的時候,我發現腳下的土地已經開始長滿了毛茸茸的狗尾巴草,芥草深重,有綠色,就有生命,就有希望。

所以生活總是會在人最悲哀的時候向你展示一絲一點重新站起的希望,於是你又會甘願地去重新走一遍曾經走過失敗過的路程並且毫無怨言。

因為內心有了光。有著一顆在風裏微微晃動的芥草。

它是綠色。於是一切都可以變成綠色。

06

——哎,想過暑假去什麼地方麼?這樣的日子要悶出病來了。

——沒想過呢,我書包裏還有七張明天就必須交的試卷沒有做,這才是我現在最想的問題。笨蛋。

——我那天在電視裏看到敦煌了。

花朵燃燒的國度(3)

——是麼?

——是啊……你看外麵的太陽,這個太陽掛在香樟上麵,我們無論是否想看都隻能再看半年呢。半年後就畢業了,想看也沒得看。同樣的呢,我這張帥臉,你想看也沒得看了。所以要在遠行之前拚命地記住眼前的一切啊!

——……神經病。

——你說這個世界究竟是什麼樣子的呢?我總是覺得它不太對勁。我覺得當我們閉上眼睛的時候,它肯定會搞怪地露出它不一樣的麵容。

——想太多了吧你……

——不是,你沒覺得這個世界總是稀奇古怪的樣子麼?坐上飛機從大海邊出發,三個小時就可以看見茫茫的沙漠。你說這個世界上到底有多少我們沒有看到過的地方呢?有多少沒有聽過的歌看過的畫沒有走過的路沒有穿過的衣服?五千年的世界,博大精深啊!

——你今天吃錯藥了吧?

——不是……噯,我跟你說過麼?我不考上海了……

太陽無聲地沉下去。然後又是一模一樣的一天。

其實看上去一模一樣的一天,早就徹徹底底地麵目全非了。

07

2004年10月3日。晚17:00。銀川沙湖。

舒婷說:蘆葦飽蘸夕陽/淅淅瀝瀝沿岸描紅。

大片大片的遼闊水域蔓延在沙漠裏,於是張大了口瞪大了眼,依然是震撼。那些黃沙被風吹過來穿越遼闊的水麵,然後撒落在那些零星分布的蘆葦群上。蘆葦毛茸茸地倒映了逐漸下落的夕陽,於是天地都被反射成一片盲目的紅色。像是突然被刺穿的雙目,血液代替一切,逐漸死亡的色澤,蔓延開來成為天地裏漸強的樂章。湖麵紅色,沙麵紅色,蘆葦絨毛紅色。一切都是紅色。

——……嘔……

——我不鬧了,我跟你說正經的。沒有去過的地方,沒有看過的風景,會給人勇氣麼?我想有一天如果能突然放下一切,包括學業,工作,家庭,財富,然後背著行囊就開始走,其實也不知道走到哪裏去,但是那樣的旅途,應該很讓人愉快吧?

——也不一定的。你會有牽掛。你會在曠野裏裹著毯子想起一個人,你不知道他現在在幹嗎,也許剛剛吃完飯站在水槽前洗碗,也許坐在沙發上孤單地看電視打發掉又一個寂寞的周末,也許在大街上買了一束新的玫瑰,也許蹲在馬路邊像丟失了玩具的小孩一樣哭泣,也許一個人悄悄地剛看完一場沒有票房的電影,也許坐在電腦前麵又寫完了一個計劃案。你會發現你原來一點也不在乎的世界其實還有那麼多的事情你放心不下。於是,所有的人,都是,走了又回來,然後厭倦了生活,再次出發。如此不知疲倦地循環。然後有天早上當你想再次出發的時候你會發現你突然背不動背包了,鏡子裏突然出現無數的白頭發。

——如果真有,那樣的時候……你會想要,哭麼?

——不知道啊……沒想過。先把這張試卷做完再說吧。

——好像明天又要考試了呢。濃硫酸稀釋時的步驟是怎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