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雪
天空中陰雲密布,緊了一日,至傍晚時分,終於落下雪來。
沁芳客棧中客人寥落,隻東北角上一張桌邊坐了幾個外鄉人,喝了半日酒,又吩咐把酒拿下去溫一溫,店小二李元兒懶懶應了,上前拿過酒來,一麵往廚房走去,一麵暗暗埋怨,本以為今日無客上門便可趁機歇一歇,誰知卻又來了這幾個古裏古怪的客人,呼去喝來不得清淨。
溫過酒送到客人桌上,他便將雙手縮在袖中,伸頭去看窗外,隻見天地一片蒼茫,大雪寂寂無聲,便打了個嗬欠,正欲走至櫃台後偷個瞌睡,忽然大門吱咯一聲開了,一陣風雪湧入,他見一個青色人影跨進門來,便迎上前嗬嗬笑道:“這麼大雪,駱姑娘還來打酒?”
那女子拂去身上雪花,遞給李元兒一個酒壺,笑道:“爺爺幾天沒喝酒了,我看他渾身不自在,也隻得來了,就打一斤半罷。”李元兒笑道:“老爺子身子還好吧?”女子隨他到櫃台前站定,笑道:“也還好,隻是多年的舊疾,秋冬之時便有些乏力。”
倚在櫃台邊,轉過身子,一雙晶光四射的眸子便四處打量,見東北角上幾個人向她看來,便衝他們點頭一笑,那幾人也無甚表情,自回身吃菜喝酒,她微微側過頭去,問李元兒道:“這幾人怕是外鄉來的吧?”李元兒一邊打酒,一邊悄聲道:“可不是嗎?我剛剛聽他們說,京中淩太傅的閨女生了怪病,廣召天下名醫,說是一旦治好,一定有重金酬謝,這幾個也是要結伴上京去的。”
那女子點頭道:“怪道呢,瞧著倒挺麵生的。”
李元兒笑道:“依我說,姑娘倒不妨也去試試,準治好……隻是姑娘走了,我們村裏可就少一個活菩薩了。”
女子抿嘴一笑,也不言語,隻把手指在櫃台上輕叩,心下暗暗思量。李元兒打好酒遞到她手上,她含笑掂了掂,忽道:“又短斤少兩?這次怕是少了二兩,你也偷得太多了點兒,就不怕我告訴掌櫃?”李元兒尷尬笑笑,忙往壺中添了兩勺,女子將錢放在櫃台上,又往那桌客人望了幾眼,方將酒壺放入懷中出了門。
一路頂風迎雪,走了半日,到了一間小小院落,便推開院門進去,隻聽裏屋爺爺喚道:“可是遠華回來了?”她忙應聲進去,將酒從懷中取出放在桌上,見爺爺自床榻上支起半個身子,便輕輕扶起他的身體,將一個團墊放至他身下,問道:“可覺得舒服些了?”
駱岐山微微頷首:“起先覺得胸悶,睡了一覺,反倒好些。”見了桌上的酒壺,眼中放光,笑道:“我正想喝酒,不想你就去打了來。”
駱遠華一笑:“先喝了藥,吃飯的時候才準喝酒。”便去廚房取過溫著的藥湯遞到他手上,駱崎山正要將藥碗送到嘴邊,又想起一事:“前些日子交給你的幾本筆記,你可看了?”
遠華道:“爹爹留下的那幾本筆記,我已看完,隻怪我愚鈍,還有多處想不明白,這幾日正溫習《靈樞》與《素問》,兩相對看著,也便慢慢領會了一些。”
駱岐山輕撫她的發絲,正色道:“天下醫理,莫不是從《靈樞》與《素問》而來,你若能融會貫通,舉一反三,自然大有益處。不過你雖廣讀醫著,畢竟經驗甚少,年紀又輕,你爹爹行醫多年,醫術超群,這幾本筆記是他心血所凝,對你來說,是晦澀了些,有疑惑之處,也是常理,切不可太過急切,慢慢領會便是。”
遠華垂首應了,駱岐山將藥湯一飲而盡,又問道:“這是今冬第一場雪吧?”遠華見他呆呆看著窗外,知他又想起那年冬雪之日,忙將窗戶掩了,接過他手中藥碗放在桌上,在他肩背上輕輕揉捏,笑道:“爺爺,你再歇會兒,我去做飯,想吃什麼菜?”
駱崎山拍拍她雙手,柔聲道:“你做什麼我便吃什麼,隻要有酒,便吃什麼都香。”遠華道:“爺爺這酒真該少喝些,也怪我心軟,昨晚還聽見您咳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