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上海。
人來人往,歌舞升平的百樂門擠滿了等候入場的人群,一股帶著各色香水的興奮在人群之中湧動,大家都興高采烈的同身邊的人興奮的交談,不時跟著百樂門門口兩個大喇叭播放的時髦音樂扭動身體或者轉動腦袋,再者就是三三兩兩將頭湊在一起不斷搜索著人群中哪位小姐的旗袍衩開的最高。
蓋盞站在這群擁擠興奮的人群中相當不自在,他伸手拉了拉脖子上的法蘭西領結,不舒服的偏了偏頭長籲了口氣。本來想將兩隻手揣到懷裏,這才發現原先身上的那身寬鬆的道袍已經換成了一身細條紋的呢子西裝,而西裝口袋又極度合身,一點也塞不進自己的雙手。再加上這稍微夾腳的花紋皮鞋,蓋盞不由自主的跺了跺腳,很不習慣的想去捋捋自己的長發,結果手一伸到頭頂就摸到自己一頭紮手的短發,這一頭短發被抹了極多的發油,蓋盞心裏想這頭發上隻怕虱子都會打滑。一想到自己一頭飄逸的長發,蓋盞心裏就要疼的滴出血來,就在一天前,剛剛被人剪去,而現在這頭長發正和他的道袍躺在幾千裏外常州永慶鎮皇甫大宅的一間溫暖的廂房內。
蓋盞想著他的長發,轉頭看了看身邊那個身材高大魁梧的高個子男人,那個高個子穿著一身筆挺的白色西裝,係著一條黑色的領帶,腦袋上一溜發亮的小平頭,也不知抹了多少頭油,比他腳下的那雙白皮鞋都亮堂,這樣子在百樂門這群華服異彩的人堆裏相當亮眼。
這個高個子是皇甫大宅的主事叫張仕壽,這次陪著他千裏迢迢從永慶鎮的鄉下直奔上海這個燈紅酒綠的繁華地方,此刻在這百樂門口氣度不凡的左轉右看,蓋盞看到周圍有幾個穿著緊身旗袍,畫著濃妝的女子將頭湊在一起,正朝他嗬嗬的傻笑,不時用拎著皮包的手有意無意的撩動旗袍的下擺。
蓋盞跟著師父從小住在深山的道觀,除了前來進香的女客基本上是沒見過女人,更不用說眼前這些穿著打扮如此大尺度的女人,一時紅了臉,將雙手絞在一起,眼神躲著那幾個女人,他可沒辦法像張仕壽那樣享受這些女人熾熱的眼光。
早知道要離家這麼遠,蓋盞是不願意的,但是道觀從師父手裏傳下來,各位師兄師弟也早就棄他而去。諾大個道觀全靠他一個人支撐,實在窮的老鼠都搬家了,他舍不得師父傳下的道觀就這麼毀在自己手裏,寧可餓死也不下山討飯,興許是師父在天有靈,就在他躺在床上餓的魂魄出竅的時候,皇甫家的主事張仕壽穿著一身緞麵長袍,梳著一頭油光水滑的小平頭,戴著一副墨鏡出現在他眼前時,他一度以為對方是天上派下來的大羅神仙。
張仕壽皺著眉頭將整個道觀的慘狀望在眼中,張口就問他:“風清道長在哪?”蓋盞餓的沒了氣力,弱弱的吐了兩個字:“死了。”就在張仕壽那副反光的墨鏡中,蓋盞是徹底餓暈過去了。
等他醒來,張仕壽給他端來了一桌他從來沒有見過的盛宴,等蓋盞將頭埋在那桌子菜碗杯碟之中之後,張仕壽摘下了臉上的墨鏡,用極度深沉的聲音要他隨他去趟上海,等事情解決之後給他五條小黃魚。
蓋盞吃的忘乎所以,差點連身體內的靈魂都要飛出去了,哪裏還顧及去什麼地方,隻要有口吃喝就是刀山火海他都在所不惜,尤其還聽到有五條小黃魚,蓋盞覺得自己簡直就要在這些盤碗之中幸福的暈死過去了。
可等蓋盞跟著張仕壽坐著馬車到了皇甫大宅之後,他就有點後悔了,因為張仕壽說要剪了他的頭發,蓋盞很心疼自己這一頭烏黑亮麗的秀發,雖然這頭秀發半年未洗,爬滿了虱子,但是蓋盞也舍不得自己這頭秀發。他想拒絕,但看到張仕壽一臉厭惡的表情,他又怕失了張仕壽這張特大的飯票,忍痛割愛的將一頭秀發給剪了。
等他洗過澡之後,張仕壽還讓人給他送了一套上好料子的灰色長衫以及黑色緞麵的長褲,還有一雙出自“福壽祥”的厚底緞麵鞋。他徹底被這套衣服給震撼住了,在道觀中,他隻看過那些有錢的員外地主這麼穿,如今自己也穿著這麼一身,他又覺得那頭頭發剪的值了。
他在皇甫大宅的一間香噴噴的房間內過了一夜,如今站在這裏他都還能記起那被褥床榻的溫暖軟和,簡直就像睡在了雲彩上。第二天一大早,蓋盞吃了一大碗白粥,許多饅頭油條花卷之後,就被張仕壽催著出了門,坐上了自己從來沒有見過的汽車。那玩意怎麼形容呢?簡直就跟神話故事裏那些飛天遁地的神仙變得法術一樣,他小心翼翼的摸了摸汽車的外殼和那對“大眼睛”車燈,覺得神仙的那些坐騎大概也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