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中一片空白,狂喜讓他喘不過氣,忽略掉心髒處一陣一陣劇烈的疼痛,他緊緊抱住她,靠在她的耳邊,他的聲音滾燙而灼熱:
“你知道你答應了什麼嗎?”
她在他懷裏,閉上眼睛:
“是。”
“你知道我是誰嗎?”尹堂曜雙臂緊緊抱住她,嘴唇紫白紫白,劇痛讓他的身子有些顫抖,然而麵容卻俊美得令人窒息。
“是。”
“叫我的名字……”
“尹堂曜……”
“再叫一次……”
“尹堂曜……”
淚水在小米麵頰緩緩流淌而下。是的,是尹堂曜,她願意讓他開心,願意讓他高興,願意做一切可以讓他幸福的事情。
心髒翻絞撕裂般的劇痛!
尹堂曜輕輕吸氣。
他放開她,凝視她。滿天星光裏,他輕輕拉起她的手,輕輕將指環戴在她的手指上,小小的鑽石,在她纖細的指間閃出動人璀璨的光芒。
夜風柔和地掠過湖麵。
燭光搖曳的石台上。
戚果果看得癡住了,心中被麵前的兩個人感動得一陣酸一陣甜。成阿姨在輪椅裏慈愛地微笑。成媛沉靜地望著身邊淡淡笑得有點寂寞的裴優。
小米忽然又怔住。
她怔怔望著尹堂曜的掌心,在那裏,又魔法般變出一隻小小精致的東西,她屏息,眼底湧起一股濕潤。
“幫我戴上。”
尹堂曜嘴唇深紫,凝視她說。
小米的睫毛顫了顫,輕輕從他的掌心拿起它,輕輕地舉起手,戴在他的鼻翼,於是,那原本戴著一顆鑽石的地方,換上了它。
月光靜靜灑下。
小小的天使在他的鼻翼。
天使的翅膀閃出銀色柔和的光,飛翔在尹堂曜的鼻翼,映著他的眼睛也有亮亮的光芒,穿著白襯衣的他,恍惚間,他的背後仿佛也慢慢飛出了一雙翅膀。
她的手指怔怔在他臉龐。
她指間鑽石的光芒,他鼻翼天使的光芒,閃耀在一起。夜幕無盡的星光,湖麵搖曳的燭光。那一夜,光芒點亮了人間。
那一夜。
裴優抬頭望著夜幕中的星星,星光也灑照在他的白襯衣上,他沒有再去看曜和小米,唇邊的微笑仿佛變得越來越寂寞。
可是——
因為沒有再去看——
他沒有發現曜的嘴唇漸漸紫得駭人,也沒有發現曜的麵容漸漸蒼白得象天使的翅膀一樣透明,更加沒有發現曜擁抱小米的雙手,指甲也紫白紫白得仿佛可以滴出血來。
當戚果果的尖叫驚恐地響起的時候。
裴優回頭——
尹堂曜蒼白著麵孔昏倒在石台上,四周的燭光被帶起的風聲熄滅了一大片,小米撲過去抱住他的身子。
而當裴優趕到他的身邊時。
尹堂曜躺在小米懷裏,他的心跳已經停住了,靜靜的,一絲心跳都沒有了,隻有天使仍在他的鼻翼閃出柔和的光芒。
道路邊的店子裏,渾然不知發生了什麼,一遍又一遍,仍舊在重複唱著那首歌——
“……
忘了有多久
再沒聽到你
對我說你最愛的故事
我想了很久
我開始慌了
是不是我又做錯了什麼
你哭著對我說
童話裏都是騙人的
我不可能是你的王子
……
也許你不會懂
從你說愛我以後
我的天空星星都亮了
……
我願變成童話裏
你愛的那個天使
張開雙手變成翅膀守護你
你要相信
相信我們會像童話故事裏
幸福和快樂是結局
……”
……
*** ***
深夜的仁愛醫院。
急救車尖銳地呼嘯著開進來,警示燈急速刺眼地閃動,醫生和護士們從大門口衝過來,救護車後門打開,擔架送出來!
慌亂的夜色。
“閃開——!”
擔架床的輪子在地麵飛快地滾動,醫生們邊查看病人蒼白發紫的麵容邊焦急地推著床跑,護士高高舉著吊瓶,淩亂慌張的腳步,淩亂慌張的人影,醫院走廊裏白花花眩暈的照明燈,淩亂的呼吸,驚恐的心跳。
尹堂曜靜靜地躺著。
雙眼緊閉,臉色蒼白,嘴唇發紫,一隻蒼白發紫的右手,從床架上跌落……
醫生們緊張地邊跑邊喊——
“閃開——!!”
“快閃開——!”
走廊上的人們紛紛閃躲。
急救室的門早已大開。
醫生、護士和擔架床衝了進去!
“砰——”
門又重重地關上!
戚果果呆立在急救室外,她徹底地驚呆了,從沒有想過原來生命可以這麼脆弱。仿佛就在一刻鍾前,尹堂曜和小米的畫麵還浪漫得讓她心裏酸甜甜的,然而轉眼間,尹堂曜竟然心髒停止跳動被送進了醫院。
在救護車開往醫院的路上。裴優和急救醫生努力地對尹堂曜進行心髒按壓,為他人工呼吸,為他注射針劑。而尹堂曜靜靜地躺著,就像已經死了。
沒有了心跳。
不就是……
已經死去了嗎?
戚果果驚慌地發抖,她戰栗著看向小米。
急救室門口上方的紅燈亮著。
幽暗的紅光照在小米蒼白的臉上。她也在發抖,似乎想要衝進去急救室,又似乎不敢,隻是雙臂抱住自己的肩膀,一陣一陣地發抖。在急救室的紅燈下,她的臉孔映得更加蒼白如紙,好像比病床上的尹堂曜還要蒼白,嘴唇慘白而顫抖。慢慢地,她雙腿顫抖得仿佛站不住了,倚著急救室的門,她慢慢地滑下,雙臂抱住肩膀瑟縮著滑下,不停地抖著,瑟縮成小小的一團。
“小米……”
戚果果遲疑地喊她,不知該怎樣安慰她。
走廊裏靜悄悄。
一片死寂。
壓抑得令人窒息的死寂。
透過急救室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心電圖監護器“嘀——嘀——”地叫著,屏幕裏畫出一條沒有變化的直線。
裴優蒼白著臉俯身看去。
病床裏,尹堂曜雙眼緊閉,嘴唇紫得嚇人,他雙手鬆鬆地垂著,沒有一絲生命的跡象,隻有鼻翼的天使閃出柔和的光芒。
醫生拿起電擊板。
“砰——!”
尹堂曜的身子高高彈起。
“加大電流!”醫生急喊。
“砰————!!”
尹堂曜的身子又高高彈起,無力地落下。
“電流再加大!”
“砰——————!!!”
象鬆軟的布偶,尹堂曜的身子被高高地吸起,然後,重重無力地跌回去。心電圖的儀器“嘀——”地尖叫,一條直線,沒有任何心跳的一條直線……
急救室外。
戚果果用力掩住嘴,驚恐讓她無法說出話,她沒有辦法去安慰小米,她一句話也無法說出來。
小米瑟縮著,她緊緊抱住自己,仿佛忽然間墜入了一個空洞的世界,什麼都沒有了,一切都消失了,蒼白眩暈的世界,死去永遠不再醒來的世界。不停地發抖,她的麵容呆滯,嘴唇慘白慘白,就好像在尹堂曜心髒停止跳動的那一刻,她也一同死去了。
醫院的走廊盡頭忽然響起淩亂的腳步聲。
那腳步奔來,刺眼的燈光下,一個女人踉蹌著奔過來,她的頭發亂了,眼睛慌亂地大睜著,眼角有紅彤彤哭泣的淚痕。然而雖然恐懼控製了她,她看起來卻依然美麗得仿佛周身籠罩著一層淡淡的輕煙。
望著急救室亮起的紅燈。
淚水從那女人的眼眶流淌而下,她克製著不讓自己失去分寸,握緊雙手,她的身子輕輕顫抖。
那女人身後還有一個高高的男人,男人的鬢角有絲華發。他將手放在她顫抖的肩頭,用力握住她,沉聲說:
“放心,曜沒事的。”
急救室的門開了。
裴優麵色蒼白地走出來。
戚果果、那女人和男人望著他,氣氛詭異的死寂,三個人驚恐地望著他,誰也不敢說話。有種恐懼,仿佛輕輕一碰,世界就會徹底崩潰掉。
“心跳恢複了。”
裴優沙啞地說,即使竭力鎮定,他也還陷在方才的恐懼中無法完全平靜。
女人的身子晃了晃。
裴優趕忙扶住她:“尹阿姨……”
尹趙曼深呼吸,身子鬆了下來,顫抖得卻更加厲害,額角忽然冒出細密的汗珠。裴振華輕輕擁住她的肩膀,將她扶坐在走廊的長椅上。
然後。
裴優轉身。
他望向蜷縮在角落裏的小米。
她就像走失的孩子,沉浸在空洞的世界裏,臉色蒼白,抱著自己的肩膀,無意識地顫抖著,無法再感受身邊的一切。她四周的空氣也恍若都是蒼白而顫抖的。當裴優走近她時,她忽然抬頭,瞪著他,眼睛中有種不顧一切的絕望,就像某種瀕死的動物會撲向他的喉嚨。
裴優蹲下來。
他輕輕抱住她。
她驚恐地掙紮,仿佛他的擁抱傳遞出來了一種危險的氣息。裴優輕柔地擁抱住她,讓她不用害怕,一切都好好的,曜沒有死,他還活著。
*** ***
重症加護病房裏隻亮著一盞小小的燈。
尹堂曜蒼白地躺在床上,手指無意識地輕輕動一動。漆黑的夜色透過窗簾彌漫進來,心電監護屏裏畫出曲曲折折的線,“嘀、嘀、嘀”地有節奏地響。
小米呆呆地望著他。
她想再走近些看他,可是,就像剛從噩夢中醒來,全身的力氣都已經用盡了,連小手指都無法抬起。
任院長調整一下吊瓶的輸液速度,低聲說:“給他注射了針劑,要到明天中午才能醒過來。而且我們有特護來照顧他,你們都回去休息吧。”
尹趙曼坐在病床邊。
她望著昏迷中的兒子,良久,輕輕為他整了整棉被,沒有回頭地說:“你們走吧,我留下來。”
“我陪你。”
裴振華關切地說。
“不,”尹趙曼的聲音很平靜,“他是我的兒子,請你們都離開,我想單獨跟他在一起。”
裴振華眼中閃過黯然的神色,他看著尹趙曼的背影,過了一會兒,默默地走了。接著,任院長和戚果果也離開了。裴優拍拍小米的肩膀,小米怔怔地又望了眼病床上的尹堂曜,終於轉身同他走出了病房。
安靜的走廊。
白花花的白熾燈照在雪白的牆壁上。
走廊邊的長椅。
小米沉默地坐著,她的背脊挺得筆直,一動不動,就像一個僵硬的木偶。裴優坐到她的身邊,將一杯溫熱的豆漿放入她的手心。她的手指顫了顫,雙手無意識地將豆漿抱緊,可是並沒有喝,隻是抱著。豆漿淡淡的香氣透過吸管散發在空氣中,她指間小小的鑽石一閃一閃。
她沒有說話。
他也沒有說話。
兩人靜靜地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
許久之後。
豆漿已經涼透了。
裴優又買來一杯新的溫熱豆漿放入她的手中。
兩人依然沒有說話。
刺眼的白熾燈將他和她的影子靜靜拉長在大理石的地麵。
夜,很深很深。
加護病房的地麵門縫透出微弱的燈光。
走廊的長椅上,裴優和小米沉默地坐著,直到有腳步聲走到他和她麵前停下。
“怎麼?還沒有回去嗎?”
任院長望著這兩人吃驚地說。
裴優抬頭,站起身來,淡笑著解釋說:“已經這麼晚,回去也睡不著了,倒不如留在這裏心裏還舒服些。”
任院長知道裴優和尹堂曜從小到大的情誼,於是歎息著點點頭,沒有再勸說他離開。
“院長……”
“嗯?”
“我有個疑問……”裴優皺眉,猶豫地說。
“你說。”
裴優望了望長椅上的小米,她沉默地坐著,就像失去了靈魂的布娃娃。他不禁又猶豫了一下,然而這個可怕的念頭已經困擾在心頭有一段時間了,就像一團烏雲始終讓他無法釋懷。
終於,他還是問了出來——
“曜的換心手術……”
仿佛什麼被觸動了,小米的睫毛微微顫動,她抬起眼睛,眼底一片茫然地望向裴優。
任院長的臉上卻飛快閃過一絲奇特的表情。
裴優注意到了,他心中大驚,正要繼續問下去,而這時,加護病房的門開了。
尹趙曼走出來。
她端秀美麗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一身黑色的裙裝使她看起來冷靜而鎮定,眼角下輕微的淚痕好像隻是一種幻覺。她盯著長椅上的小米,她的瞳孔裏好像隻有小米,其他人都是完全不存在的。
直直地。
她向小米走過來。
小米站起身。
尹趙曼站到小米麵前,凝視她,目光裏滲出一股恨意,冰冷的恨意。
“你走吧。”
她的聲音平靜沒有波瀾。
“以後,不要再在曜的麵前出現。”
小米怔住,呆呆地望著她。
“否則,你一定要讓曜死在你的麵前,你才甘心嗎?”尹趙曼深呼吸,但聲音裏已經滲入一絲不穩定。
“我……”小米的嘴唇顫抖。
“他這幾次發病,都是因為你,是不是?”尹趙曼用力握緊自己的雙手,想要控製住不穩定的聲音,卻不知道她自己的雙唇也正在如小米般不受控製的顫抖。
小米渾身僵硬。
心底烏溜溜的黑洞淌出劇痛的血,尖叫著,撕扯著,要將她吞噬到無盡的深淵。
“……是……”
她輕輕地這樣回答。
“小米……”
裴優心痛地低喊。
任院長搖搖頭,深歎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