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目四顧皆是混亂的,慘烈的廝殺,赫連信騎在馬上,弓箭上弦尋找著敵方大將的身影。餘光捕捉到敵人的影子,他瞄準欲射箭。此時,他卻好像與那千萬人的慢慢分離,聲音和影像都越來越模糊渺茫,一個溫柔的聲音卻慢慢的清晰。那個曾經熟悉無比的溫軟的聲音,一遍遍的叫著他的名字,感覺就好像在他的耳旁。
意識慢慢的清楚,他緩緩睜開眼睛,入目的是一雙盛滿關切的眸子。記憶中,那雙眸子宜嗔宜喜,卻從未有過現在這般情態,陌生又熟悉。
看著那張夢中經常出現的麵龐,那經常想念的人正在焦慮擔憂的叫著他的名字,這感覺無比的真實。他終於確定,這次不是夢境。
“雲袖?”他激動地開口,出來的卻是暗啞微弱的聲音。
李雲袖卻聽到了。看著眼前的這雙眸子失去了往日溫潤靈動的光彩,聲音也沒有了往日的低沉悅耳,深深凹陷的眼窩和雙頰,無一不在提醒她,麵前的人正在承受怎樣的苦楚。李雲袖隻覺得鼻中一酸,雙目不可抑止的迅速模糊,然後大顆大顆的淚珠掉下來,濕了錦被。
赫連信從未看過李雲袖哭,一時有些措手不及,想為她擦淚,卻是力有未逮,隻好不停勸慰。“袖妹,別哭了,我這不還活著麼。能再見到你,實在是太好了,我這病都好了五分了。”說完這句話,情緒波動,呼吸已有些急促,再想開口卻是難以做到,隻好靜默著調整呼吸,靜靜地看著眼前的人。
李雲袖也知道現在不是哭的時候。她從來不是個愛哭的人,也向來不屑於那些以哭來博取同情的人,她很少有想哭的欲望。剛剛那一陣淚雨實在是掉的情不自禁,她還沒有意識到這個事實,眼淚已經把赫連信的錦被濕了一大片。此時幡然醒悟,又有些赧然。看到赫連信的哀哀病容,終於意識到此來的目的。她回身端過矮幾上的湯藥,扯出一個笑容,道:“太子,先把藥喝了吧。這是三位太醫合力開的方子,賈太醫特特叮囑一定要按時服用。”
赫連信低低應了一聲,剛想試試起身,李雲袖就上前將他扶起,在身後塞了幾個軟墊,讓他靠的舒服些。他一時有些怔愣,自那一夜之後,他和李雲袖就從未靠的像此時這般近過。這樣溫馨的感覺並不壞,他十分滿足。不管那一夜他們有了什麼約定,也不管彼此的身份地位和將來,起碼現在,他很珍惜和享受這樣的時光。
赫連信喝了藥,李雲袖仔細的用布巾將他嘴邊殘留的藥汁擦淨,又倒了清水讓他漱口。
“太子,目前把病養好是最重要的,身體是努力的本錢,怎麼能拚著身體不要呢,豈不是本末倒置。滅烏奴是一定要滅的,但不是此時。你專心養病,先不要操心戰事,等病好了,再騎上馬,帶領將士們上陣殺敵。”
此前,李雲袖已經與元遲見過,詢問了赫連信這些日子的病情。據元遲所說,赫連信的病情曾經多次反複,時好時壞 ,傷在要害、餘毒難清是一個原因,另外則是因為赫連信稍一好轉,思路較為清晰時,便會把他們叫來商議下一步的戰略戰術。這一場突如其來的大雪,以及它直接導致的衛城之敗,打亂了赫連信事先的戰略計劃,很多計劃都需要推遲、修訂。而且衛城之敗也使原本被步步緊逼的烏奴得以喘息,而花桑新敗,此消彼長,花桑要想徹底消滅烏奴要比之前多費一番力氣。赫連信統領與烏奴的全線作戰,要操心的事情很多,稍有不慎,則可能釀成大禍,甚至導致西征失敗。赫連信殫精竭慮,實在撐不住了會歇兩天,稍一好轉便又變本加厲,導致身體經常性透支,且西陲天氣苦寒,此時正是最冷的時候,受傷後虛弱的身體非常不適應。若非赫連信武藝高強,身體的底子好,怕現在已是進了閻羅地府的大門。
李雲袖聽後又是心疼又是氣惱,卻不能拿赫連信如何。赫連信雖平時總是溫和寬厚,泱泱大度,但一旦認定了某件事,便會固執的做下去,隨你在這邊大叫大跳,他自對你付之一笑,轉過身繼續自己的事。因此李雲袖點到即止,不再死勸,隻把這件事跟賈太醫說了。賈太醫會意,把方子裏安神補氣的藥加大了分量。
赫連信隻是看著李雲袖,困難的扯出一個微笑。他很珍惜這個時刻。能跟李雲袖麵對麵,看著對方,即便什麼都不做,也覺得無限滿足。這樣的機會並不多,應該說是少的可憐。現在想起兩人自烏奴回到花桑後如陌生人般的日子,心中便十分惋惜,少有的浮起一絲傷懷。隻有他自己才知道,要忍住不去看李雲袖,需要多大的毅力。早知道現在自身性命朝不保夕,那時就不必顧慮那麼多,能多享受一些快樂的日子,給李雲袖多一些美好的回憶。嗬,原來自己也是貪欲如此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