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一直心裏很憋屈,想把心裏的憋屈說出來,可沒有一個人仔細地聽我把話說完。他們都很忙,尤其是越親近的朋友越忙。隻要我一開始,他們就搖搖頭說,等有時間,坐下來聽你慢慢聊。其實我的事,也不是跟誰都可以聊的,它畢竟是很私人的東西,而且有些難以啟齒。
直到我認識了Mandy,一個職業寫作的清秀女人,在她溫柔的語調中,我慢慢地傾訴出我的心聲,一個困擾了我整整十年的心結。
那一天上午雨特別大,我來到了深圳格蘭雲天大酒店的咖啡廳,比預約的時間早到了一小時,我叫了一杯啤酒慢慢地喝著,眼睛隨意地掃視著周圍。很快Mandy來了,她長長地頭發,濕漉漉地,顯然沒有打傘。她輕盈的跑到我麵前,一開口就是道歉:“sorry,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沒有,是我來早了。”
Mandy坐下後,要了一杯咖啡,把漂亮的手機放在了台子上,然後客氣的問:“於先生,可以開始了嗎?”
“可以。”我輕微地點點頭。
“那就開始吧,上次說到了楊倩主動和你分手,就從這裏開始吧。”很奇怪,和一個陌生的認識不到幾天的女人談過去的感情,這對於我來說,以前簡直不可想象。可我現在卻做到了,在Mandy麵前我毫無遮掩,不但她問什麼講什麼,有時她不問的,我也會主動說。
Mandy提到的楊倩是我的第一任妻子,我們從小青梅竹馬,一起度過了校園生活,也共同品嚐了相互間的珍貴初戀。在所有人的心中,我和楊倩都被看成是天生一對,絕佳情侶,我們也是這樣以為,相互愛慕著度過了難忘的青春歲月。
楊倩的父母是機關幹部,她父親好像還是單位的頭頭,在我的印象裏他有專車接送上下班。她母親是一個善良的人,對獨生女兒特別嬌慣,每天早上都起得很早,給寶貝女兒做早餐。有時候碰上好帶的,楊倩會多拿一份,顯然那是給我的,當媽媽的自然知道女兒的心思,但她從不多問。隻是有一天下午,她媽媽要見我,那是楊倩十六歲報名考中專的前夕,她要報名去警察學校,她媽媽勸不動,自然想到了我,我們選擇一間離學校最近的麗薩西餐廳單獨相見。
“於濤,你是她的同學,她也最聽你的,你幫我勸勸她,放著好好的大學不上,偏偏考警校,你說楊倩是不是瘋了?”
“阿姨,她沒有瘋,這是她從小的夢想,如果沒記錯,她小學三年級就開始迷上了女警察。”我冷靜地回答。
“這孩子,都是電視劇害的,你也支持她考警校?”
“不是支持,是攔不住。”
“你再勸一下,好嗎?”她母親的神情很期待。
“阿姨,勸兩下也沒用,楊倩認準的事,誰也沒辦法。”
那一天我送她出門時,看得出她很失望,盡管強忍著對我微笑,但眼角掛滿了淚珠。
楊倩如願以償考上了警校,我則繼續讀著高中,我們兩個人見麵的時間雖然少了,但感情卻越加甜蜜,就這樣我考上大學的那一年,她從警校畢業了。
“倩,你真的要送我上大學?”望著一身警服的楊倩,我疑惑地問。
“我什麼時候和你開過不著調的玩笑?這段時間正好有假,往前或往後,你想要我送,切,連門兒都沒。”
我麵前的楊倩突然在我眼裏高大起來,都說姑娘十八變,經過三年警校的洗禮,她真的是變得讓我時而陌生,時而親切。當楊倩穿著警服英姿颯爽的工作時,她充滿朝氣,威風凜凜,睿智機靈集於一身,擒拿格鬥文武雙全,感覺就像刀槍不入的女英雄。而當她換上便裝時,淑女形象展現得惟妙惟肖,溫柔的話語,輕盈的腳步,一招一式都顯示出女人的體貼入微。
“她長得漂亮嗎?你可以描述一下她的模樣嗎?”Mandy在一邊提醒我。
“楊倩不屬於猛一看很靚的姑娘,但處久了很耐看。”
“怎樣講?”
“你看過香港的一部電影《倚天屠龍記》嗎?她的樣子很像演員葉童,根本不覺得她在演戲,自然而真實。楊倩平時話不多,總喜歡你說她聽,但你要是胡吹瞎侃,她一語識破。另外她的身材很好,特別好動,是班裏的體育拿分好手,不管什麼比賽隻要她出場,別人隻有老二的命。”
我讀的是BJ理工大學計算機係,這是一個名牌大學,這個係的成績也是全國數一數二的,聽說還出了不少的計算機前輩。那一天報到,我變成了新生中最搶眼的帥哥,校園裏男女新生圍上來觀看,感覺味道真是好極了。當然,後來我才恍然大悟,他們不是看我,而是看我身邊的姑娘,想看穿著一身警服的楊倩。
我們在BJ好好瘋玩了三天,如果不是她要急著趕回去報到,我真舍不得她走。本來說是她送我,可後來變成了我送她,在寬大明亮的BJ候機大廳,我們相依相偎,久久不願分開。臨走她的一句話嚇得我做了三天的噩夢,我生平第一次體驗了愛情的恐怖和女人的可怕。
“她說了什麼?讓你如此記憶猶新。”Mandy小聲問。
“她說,如果你上了大學敢拋棄我,我一定擰斷你的脖子。”我學著當時楊倩說話的口氣,也包括她的肢體語言。
“真不愧是大哥的女人。”Mandy詭異的一笑。
經過了四年的愛情長跑,我和楊倩的感情一往情深,日益升溫。這期間我們度過了異地戀的痛苦和甜蜜,也體驗了相思日子的煎熬和闊別相逢的喜悅,其中我自己曾幾次瞞著家人中途跑回去與她見麵,甚至就為了幾個小時的團聚而又要麵臨匆匆離別。今天回想都特別的荒唐,可那時卻喜悅歡暢,久久沉浸在這愛的海洋。已經是一名合格特警的楊倩在最後一學年送我的時候,拍著我的肩膀深情地說:“於濤,別再浪漫了,來日方長,用點心讀書,將來成績好了,畢業選擇的餘地會大些。”我明白她的心思,她希望我有了好成績可以更有資本的回到她身旁,我做到了,為了她。
畢業後我回到了家鄉南城,被招聘到了一家國企單位工作,我和楊倩又生活在同一個城市了。兩年後,我和楊倩的感情水到渠成,很自然我們在親朋好友的見證下舉行了婚禮,我們終於走進了溫馨的二人世界,那一年楊倩和我都剛剛過了二十四歲。
婚後的日子很美好,我們沉醉在初做夫妻的樂趣中,總覺得這樣的蜜月日子應該永遠延綿。但當一切的激情歸於平靜後,生活開始了它的規律和模式,與常人一樣,身邊的每個人都開始關心起楊倩的肚子,幾時可以隆起,幾時可以生下寶寶。楊倩的工作很特別,閑的時候讓人發慌,緊張起來幾天不回家。由於特警職業的性質,她不能講太多,也不能總解釋,她不在身邊的日子,真讓我這個當老公的為她操碎了心。一次我逗她:“你這樣忙,將來我們的寶寶誰來帶?”“不管誰來帶,恐怕都指望不上我了。”接著她笑著說:“真要是有了你的種,我就辭職帶孩子,隻是不知靠你的工資能否養活得了我們娘倆。”
時間過得很快,不知不覺中窗外的樹葉換了幾次顏色,我和楊倩也結婚三年了,和我們一起領證的新娘新郎們陸陸續續都做了父母,可楊倩的肚子始終平靜如一,不見一點動靜。盡管我們人前表現得很輕鬆,可無形的壓力已經形成,第一個開口著急的是我的老媽,我記得她的問話很客氣,我們找不到可以拒絕她的理由。
那一晚,吃完晚飯,我老媽支走了老爸和我,她和楊倩單獨談了好久,當我再見到楊倩時,她臉色鐵青。
“媽和你說了什麼?”回家的路上我著急地問。
“沒說什麼,媽隻是讓我們去查查。”她輕描淡寫地回答。
“倩,不要太介意,我就不信,我們的父母能生我們,我們就生不了孩子?”我很激動。
“哪個不生孩子的人不是父母生的?你這個邏輯是完全錯誤的,虧你還是學計算機的。”楊倩說完自己也笑了。她接著認真地說:“抽空我們去看一下醫生,也許你媽說得對,時間也太長了。”後來過了很久,我才知道老媽隻是老爸的一杆槍,是老爸指使老媽去問的。因為在這件事情上,最緊張的是老爸,他最清楚事情的嚴重性,我們老於家到我這裏已是三代單傳了。
“於先生,那你們後來去查了嗎?”看我說到這裏停頓了很久,Mandy小心地詢問。
“去了,我們去了,那是南城一間最好的婦幼保健醫院,楊倩的父親也托了熟人找的是醫院裏最有權威的醫生。”我抬起了頭向窗外望去,思緒也一下子帶到了那年的冬天。
那一年,是南城很少見的冬天,下雪的日子雖然沒有一天,但空氣中的冷元素讓人刺骨。這天楊倩和我都請了假,一早來到南城婦幼保健醫院。看我一路嘀咕,她安慰我說:“又不是赴刑場,有那麼可怕?”我喃喃地解釋:“我不是怕,是覺得窩囊。”其實,嘴上說歸說,心裏真不是滋味,我估計此時的她和我現在的心情應該一個樣。
婦科病檢查和男性科檢查不在同一層樓麵,進了醫院自然我們分道揚鑣。我不清楚楊倩在檢查時都被醫生問了些什麼?我隻記得給我檢查的醫生就像調試程序一樣,板著臉一條接著一條毫不吝嗇向我發問。
“結婚幾年了?”
“三年多。”
“夫妻生活正常嗎?”
“正常。”
“平均一周幾次?”
“一次或兩次。”
“時間多久?”
“十幾分鍾......最多半個鍾。”
“都有出嗎?”
“有。”
“多嗎?”
“有時多,有時少。”
......
我下意識的看了一下手表,醫生的問話還不到五分鍾,可我卻覺得好像過了整整一個世紀。這樣的詢問,時間真******難熬(已無法保持矜持)。我渾身上下已被汗水浸透,進來時的寒意早就隨著醫生尖刻的話語飄然遠去了。
“於先生,您喝口水吧。”Mandy的聲音從耳邊飄進來,我嘴唇依舊在顫抖,等到她的輪廓漸漸清晰,我才緩過神來。
“不好意思,您結婚了嗎?”
“沒有,但我曾有過一個戀人,而且我們同居過。”Mandy回答後抿了一口咖啡。
“看您的外貌,應該不大。”
“我是90後,但也僅僅是個擦邊球。”
“我剛才講的全是實情,這人啊,沒事真別去醫院,在那個鬼地方,一絲人的尊嚴都沒有。”我憤然喝了一口水。
“沒關係,於先生,醫院算是仁慈的,這世上還有許多地方更讓人沒尊嚴,也許楊倩更清楚。”Mandy輕聲地說。
二
咖啡廳裏傳來了優美的旋律,伴隨著女人特質的優美嗓音,一下子把我剛才的晦氣衝淡,我不由認真地欣賞起來。
思念是一種很玄的東西,如影隨形,
無聲又無息,出沒在心底。
轉眼,吞沒我在寂默裏,
我無力抗拒,特別是夜裏,
想你到無法呼吸。
恨不能立即,朝你狂奔去,
大聲的告訴你。
願意為你、我願意為你、
我願意為你、忘記我姓名。
就算多一秒,停留在你懷裏,
失去世界也不可惜。
我願意為你、我願意為你、
我願意為你、被放逐天際。
隻要你真心,拿愛與我回應
什麼都願意、什麼都願意、
為你。
這首歌是楊倩最喜歡的歌,也正因為這首歌她迷上了王菲,成了天後最忠實的粉絲並如癡如醉。中學時期每次我們放學時,她都是騎著車子戴著耳機,一邊聽著一邊哼著,偶爾看看我。歌曲從她的口中傳出,格外動聽,那語調真像王菲。也許是我私心,總之,隻要是她喜歡的,也一定是我的最愛,很快我也變成了天後王菲的鐵杆粉絲。
那天,從醫院出來,楊倩並沒有什麼特別,她囑咐我到時幫她取化驗單,她還說醫生檢查得很仔細,把身上最不該看的都看了,真是無奈至極。我也安慰她醫院就是這樣,一個人一生兩不避,一不避父母,二不避醫生,是沒辦法的事情。聽了我的解釋,楊倩笑了,笑得很自然也很開心,可從那天起,我就再也沒見到她如此這般的笑容了。
“你們是幾時初戀的?小學還是中學?”也許此時的話題太過沉悶,Mandy轉了一個彎。
“懵懂的愛應該來自小學,但那時隻是希望能保護她”我下意識地回答。
“她需要保護?”
是啊,記得是小學五年級吧,一次打掃衛生,班裏麵一個個頭挺大的男生欺負她,她都掃完了,可他非讓楊倩再掃一遍教室。因為他曾遞給她一張條子,她連看都沒有看就扔回給了他。我最不能容忍男生欺負女生,在他指手劃腳的當口,我一把奪過楊倩手中的掃帚替她幹起了活。結果惹怒了大個子,他推倒了我,我沒有理會,爬起來繼續掃,他又推倒了我,一次、兩次、三次…最後我忍無可忍,用掃帚做武器與他大戰了三十回合,結果單薄瘦弱的我不是他的對手,滿身汙垢的躺在了地上。大個子學友也莫名其妙,怎麼這樣一個對手也敢與他決鬥,難道他真是屬牛,好像隻有初生牛犢才不拍虎啊!通過這次決鬥,我的皮肉是吃了一點苦,可我讓楊倩刮目相看。我們偷偷在一起她總是誇我,你這個人講道義,我喜歡你身上的這一點。如果真正講互相愛戀,應該是中學二年級,在此之前隻能算互相羨慕吧。上了中學後,年級打亂重新分班,按成績我在一班,她在三班,年級統考她總分低我二十分。楊倩有些失落,一次上學路上她說:“以後你走你的陽光道,我走我的獨木橋。”我回答:“條條道路通羅馬,你我不怕兩條道。”
“於濤,我告訴你,我真不喜歡數理化,我的誌向是當個女特警。”她昂著頭大聲說。
“行啊,你當了特警,看誰還敢欺負我。”我繼續開著玩笑。可話音未落,她抓住我的自行車頭狠狠一壓,我來不及反應,一下子連人帶車子摔倒在路旁,耳旁傳來她遠去的格格笑聲。
“她最欣賞你什麼?”
“我也曾問過她,她說是我腦瓜子靈。”
“有什麼具體的例子嗎?”Mandy加快了語速
“例子?”我望著遠方思索。
記得有一次,剛上中二不久,來了一個瑞士老師觀摩我校,她在黑板上出了一道數學題讓大家解,題目很難誰也沒舉手,她一再鼓勵也沒人舉手,最後她說難道你們班沒有人試試?突然班上同學喊起了我的名字,於濤,於濤。我被她點著我的名站了起來。我從座位到講台估計隻有十步的距離,可鬼使神差我竟然在半途中有了答案且完全正確,當我寫出計算步驟,那個女老師不斷地高喊:“MyGod,MyGod,有點出乎她意料,她沒想到在這裏有這樣一個中國中學生如此厲害。
楊倩聽說了此事,她的那幫閨蜜很神經,尤其是李媛媛,我在班裏的一切都逃不過她的眼睛。也就在那個傍晚,晚霞落幕之時,楊倩第一次主動吻了我,她的初吻,很溫柔,也很滾燙,我也死命地回吻她,兩個青春似火的少年男女擁抱相吻,久久不能停止。之後每當我和楊倩互相開玩笑攻擊對方的時候,我都說她是最甜蜜的糖衣炮彈,我根本經受不起。她反擊我說,要不是因為你聰明和你將來可以生個聰明小寶寶,打死我也不要和你在一起。
該用餐了,我沒有察覺到,已是午飯時間了,Mandy很平和,她指了指餐廳說:“不用換地方了,這裏人少安靜,我們隨便吃一點接著聊吧。”
“好,那就簡單些,讓你受累了。”我同意了她的建議。因為我知道她的時間也很寶貴,也許她早已約了人,職業作家嘛,忙是常態。
“你最喜歡她什麼?性格還是外貌?或者氣質?”Mandy不等點菜,隨口一問。
“我不是一下子就喜歡她的,是時間的關係,我越來越看她順眼,似乎和她在一起變成了習慣,沒有她在的日子,一天都不舒服。”我慢慢地回答。
“她的身上也應該有特別的亮點吧?”
“當然。”我回答得很快,但並沒有立即敘述。
過了三天,整整三天的等待,化驗單和拍片結果出來了。我和楊倩的化驗單整整齊齊放在了主治醫生的桌子上,醫生是一個看上去幹練的中年人,他看完後問了我一些無關疼癢的事,然後回答得的很婉轉,但語氣裏顯然有遲疑。
“你妻子沒有來?”
“她的工作很忙,讓我來取。”
“你的精子很正常,沒有生育障礙,而你的妻子有些小小的麻煩。年輕人,這生育可不是樹幹發芽,一棵樹就搞定了,它是兩個人的結合,缺一不可,所以…你要有個思想準備。”醫生講完話抬起了頭,兩隻眼睛好似在尋找下一個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