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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中的圍巾 第七十四章 末班電車

那天他突然很想乘一回末班電車。他在公司裏處理完手頭的事務後,已是午夜時分了。他走出公司大樓,一輛老式電車從他麵前緩慢地經過。於是他小跑著趕上了電車。他有一輛大奔的,就停在公司樓下的車庫裏。但是在這寂靜的午夜,一種欲望不可遏止地升騰起來,那就是乘上這最後一趟電車。

電車上很擁擠,因為正是中班和夜班的交接班時間。乘電車的,幾乎都是那些生產一線的工人。以前他和妻子同在一家國營棉紡廠上班時,就是乘的這條專線。到站後他們會相擁著拐進一條狹小的弄堂,他們溫暖而簡陋的家,就在弄堂中間。當然,這都是很多年以前的事了,現在他有龐大的集團公司,他給了妻子一個小公司讓她打理。許多人的眼中,他們這一生沒有白來這世上一遭。

昏暗的車廂裏都是人,很擁擠,而且空氣混濁,所以,他不得不緊緊抓著扶手。老式電車晃悠著前行,緩慢得像烏龜。報紙上說這種電車將在城市消失了,全部換成空調巴士。

他的手機響了,傳來小雯溫軟的聲音。小雯說你在哪裏?他說在電車上。小雯很驚訝地說你發燒呀!他無聲地笑笑。小雯又說我想你了。

他又無聲地笑笑。小雯說你說話呀。他柔聲說早點睡吧,都半夜了。說完他掛斷了電話,但是腦海裏卻浮現起小雯青春而美麗的影子。小雯是他在酒會上認識的,是報社記者。一會兒,副總打來電話,向他請示明天飛不飛海南。他說你去吧,帶財務的小劉一起去,如果談得攏的話,把合同簽了。接著,是兒子小峰的電話,小峰念初中了,說一個人在家看電視,爸爸媽媽怎麼還不回來?他說你早點睡,爸媽馬上就回來。接著……午夜的電車上,手機鈴一直響著,他就在人群中輕輕地回著電話。而本來,他的大奔上是有一部車載的。

終點到了,所有人都擁下了車,像一群水底的魚。他也跟著這群魚下了車,下車後才知道路燈光是清冷的,風是清冷的,掛在高層建築上的月亮是清冷的,所以他不由自主地抱緊了自己的膀子。他忽然看到前麵不遠一個熟悉的身影,那是他的妻子,背著一隻包款款地行著,留給他一個孤獨的背影。他知道妻子有一輛淩誌,妻子卻很偶然地和他擠了同一輛電車。

他遠遠地跟著妻子,在前麵拐了一個彎,拐進一條小弄堂。弄堂裏有幾扇零星的窗戶透出了淡淡昏黃的光,那是人家的燈火,給人一種溫暖的感覺。而多年前,他們在這條弄堂裏也有一個溫暖的家,當然也有同樣溫暖得讓人眼熱的燈光。隻是現在他們住在鼎鼎有名的新世紀花園,那兒空氣新鮮陽光充足,這都是他在商海打拚幾年拚出來的結果。

妻子久久地在弄堂站著,他就站在很遠的地方看。他們終將趕回新世紀花園那片富人區,明天一早還有許多事務等著他們去處理。他們隻是不約而同地趕上了行將在城市消失的一趟末班電車,讓他們看到了灰黃色的從前,像一隻紙鳶,在他們的記憶深處低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