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隱於野 第七十四章 袖猴
夫人為鴻誌買了隻袖猴。
袖猴是猴子中的一個品種，產於亞熱帶密林中，十分罕見珍貴。這物以小見長，越小越金貴，有的成年袖猴隻有拳頭大小，能在人的袖筒裏麵鑽進鑽出，因此稱之為袖猴。
古時候，一些生活在上流社會、養尊處優的閑人雅士們就喜歡豢養袖猴，圖的是消閑取樂逗趣。袖猴不但乖巧伶俐、善解人意，而且能幫人做事兒。它愛鑽進筆筒裏睡覺，主人寫字作畫時就喚它出來磨墨。它用兩個小胳膊才能摟住墨錠，在硯台上左旋右轉，磨墨十分認真仔細。
主人書寫完畢，如果剩下一點墨汁，它還會伸出小舌頭將硯台舔個幹幹淨淨。古時候沒有空調，天寒地凍時，閑人雅士們就用袖猴來取暖：白天捧在手裏暖手，夜裏用它暖腳暖被窩……夫人是出於關愛，才費盡周折買袖猴給鴻誌的。
取得碩士研究生學位後鴻誌雄心勃勃，他懷著一種神聖的使命感和胸有成竹的自信，立誌要在科研領域幹一番大事業。但鴻誌出身貧寒，迫於經濟壓力，他進了一家大公司，目的在於掙錢應對眼前窘況。
鴻誌不但學識淵博，而且高大英俊，玉樹臨風，進公司不久，就得到公司老總千金的垂青。胸懷大誌的人往往對婚姻都馬虎，他接受了“千金”
拋過來的“繡球”，很快便成了公司老總的乘龍快婿。
先成家再立業原本是不相矛盾的，但夫人並不希望鴻誌在學術上有什麼建樹，而希望他永遠是自己身邊一隻乖巧的貓咪。因此，老總便將他調離繁忙的技術崗位，給了個位高薪豐卻又無所事事的位置。薪水高低對鴻誌已經無所謂了：夫人的賬戶上有他幾輩子也花不完的錢。
婚後，鴻誌很快發現自己從一個生活層麵跨進了另一個生活層麵，從一種生存狀態躍升到了另一種生存狀態：過去買飯吃，他常常為花一元錢還是一元五角錢猶豫再三；而現在餐餐麵對的是山珍海味，喝“茅台”
不合口味兒，夫人馬上就給他換“路易十四”或“人頭馬”。為品嚐一餐時令菜肴，老總曾帶他乘飛機往返上千公裏。過去買衣服，他總是在降價處理的櫃台前揀便宜，而現在，夫人為她選購的衣服均為國際知名品牌……他再沒有工夫鑽研學問了，每天都要陪著夫人出入賭場、酒場、舞場、商場……這種猝不及防的變化令鴻誌目眩。冷靜下來體味，他感到自己的生命在被世俗氧化著，被金迷紙醉的生活腐蝕著。
有一天他對夫人道出了對這種生活的厭倦。夫人很是吃驚：人活一輩子圖什麼？不就是圖吃喝玩樂、逍遙自在嘛！鴻誌又道出了自己的理想抱負。夫人便說他迂腐透頂，科研成果也好、學術地位也好，都是可以用錢買到的，“等別人出了成果，我們出錢把它買過來，貼上你鴻誌的標簽得了，何必吃苦受累、勞心傷神作踐自己？”她說這種事不乏先例：曾有一個大字不識幾個，卻又冒充斯文想當作家的富婆，就出錢雇作家為她寫作，著作以富婆的名字出版發行……到這時候，鴻誌才發現自己與此夫人之間有條鴻溝——一條難以逾越的人生觀、價值觀的鴻溝。而且，整日被情意綿綿的夫人蛇一般纏著，他沒有辦法也不忍心擺脫，無奈時默誦起李清照的詩來，但改了其中一個字：“這次第，怎一個‘煩’字了得！”那種煩，“剪不斷，理還亂”，“才下眉頭，又上心頭”，“欲說還休、欲說還休”……體貼入微的夫人為鴻誌發愁，想著法子要使他高興，這才重金買了隻袖猴供他消遣解悶兒。
夫人買的袖猴崽子剛斷奶不久，隻有雞蛋大小，渾身覆蓋著金黃色的細毛，兩隻眼睛黑亮黑亮的，玻璃珠子似的骨碌骨碌打轉，十分招人喜歡。
袖猴雖然天生身材嬌小，但若任其生長，能長得比貓大，那就不怎麼招人喜歡也不太金貴了。賣猴人教有個限製其長大的訣竅：禁止它喝水，以香蕉、蘋果等水果代之。
袖猴崽子靈巧異常，見人喝水必然要模仿。那麼，如何才能禁止它喝水？在這方麵夫人要聰明得多，她把杯子裏倒上水，故意引誘袖猴崽子，但水裏麵卻放進大量的鹽巴和白礬。
袖猴崽子不知有詐，小胳膊捧起水杯，閉上眼睛就往嘴裏灌。那水又鹹又苦又澀，害得袖猴崽子噴吐不及，難受得抓耳撓腮、“嘰嘰嘰”
大叫大嚷。如此反複多次，袖猴崽子就害怕水了，再逼它喝水時，它就咬緊牙關搖頭晃腦表示拒絕。
這以後，袖猴崽子就斷了喝水的念頭。夫人由此斷定：“這小家夥怕是永遠也長不大了！”
夫人捉弄袖猴崽子的手段使鴻誌出了一身冷汗：在老總和夫人眼裏，我何嚐不是一隻袖猴？不同的是，他們限製我“長大”的辦法，是禁止我飲用誌向之水，進而習慣於庸俗、墮落於世俗。
終於，他鼓足了勇氣對夫人說：“我們還是分手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