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毛蟲討厭小孩,倒倒腳那兒已經有三個呢,也都是他的“吃累”。
他沒想到新太太也會生小孩。毛毛蟲來了個滿不理會。愛生就生吧,眼不見心不煩,他假裝沒看見她的肚子。他不是不大管這回事嗎,倒倒腳太太也不怎麼倒直在心。到快生小孩那兩天,她倒倒著腳來了。她服侍著新太太。毛毛蟲覺得是了味,新太太生孩子,舊太太來伺候,這倒不錯。趕到孩子落了草兒,舊太太可拿出真的來了。她知道,此時下手才能打老實的。產後氣鬱,至少是半死,她的報仇的機會到了。她安安頓頓地坐在產婦麵前,指著臉子罵,把新太太罵昏過去多少次,外帶著連點糖水兒也不給她喝。罵到第三天,她倒倒著腳走了,把新太太交給了老天爺,愛活愛死隨便,她不擔氣死新太太的名兒。新太太也不想活著,沒讓倒倒腳氣死不是,她自己找死,沒出滿月她就胡吃海塞。這時候,毛毛蟲覺得不大上算了,假如新太太死了,再娶一個又得多少錢,他給她請了大夫來。一來二去的,她好了。
好了以後,她跟毛毛蟲交涉,她不管這個孩子。毛毛蟲沒說什麼;於是倆人就誰也不管孩子。太太照常出去打牌,照常每月要四十塊錢。
毛毛蟲要是不給呢,她有了新發明,會死半點鍾。頭生兒是這樣,第二胎也是這樣。就是這麼一回事。我們聽到了這兒,大家倒沒了意見啦,因為怎麼想怎麼也不對了。說倒倒腳不對吧,不應下那個毒手,可是她自己守著活寡呢。說新太太不對吧,也不行,她有她的委屈。充其極也不過隻能責備她不應當拿孩子殺氣①,可是再一想,她也有她的道理,憑什麼毛毛蟲一點子苦不受,而把苦楚都交給她呢?她既是買來的——每月四十塊零花不過說著好聽點罷了——為什麼管照料孩子呢,毛毛蟲既不給她添錢。說來說去,仿佛還是毛毛蟲不對,可是細一給他想,他也是樂不抵苦哇。
舊太太拿著他的錢恨他,新太太也拿著他的錢恨他,臨完他還得拚著命掙錢。這麼一想,我們大家都不敢再提這件事了,提起來心裏就發亂。可是我們對那倆孩子改變了點態度,我們就看這倆小東西可憐——我們這條街上善心的人真是不少。近來每逢我們看見倆孩子在街上玩,就過去拍拍他們的腦瓜兒,有時候也給他們點吃食。對於那倆大人,我們有時候看見他們可憐,有時候可氣。
可是無論如何,我們在他倆身上找到一點以前所沒看到的什麼東西,一點像莊嚴的悲劇中所含著的味道。似乎他倆的事不完全在他們自己身上,而是一點什麼時代的咒詛在他們身上應驗了。所以近來每到月底,當她照例死半點鍾的時候,去救護的人比以前更多了。誰知道他們將來怎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