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元年八月,西元343年9月,建康一帶大雪。整個江左或者說整個世界的氣候都是異常寒冷。
而我們的南田島,由於靠海,也更偏南,雖然過早到來的冬季,對於農業的影響不及三吳地區惡劣,但是當年第二季糧食也減產了。好在還有去年和本年第一季的餘糧。同時淘汰了質量不一的骨犁、木犁,轉而使用了新式犁鏵——夏式犁之後,農業生產效率大有提高,至少成年男子單日耕作土地增加了幾倍之多。而從台灣島上捉來的大批奴隸,也彌補了耕牛還有勞力的不足。
此外船坊大量生產小型風帆漁船,南田島上的吳越船民也多善舟楫。船民們出海捕魚,而南田島北上不遠便是舟山漁場,長江、錢塘江、甬江入海口,沿岸流、台灣暖流和黃海冷水團交彙於此,漁產豐富。這大大滿足了村中居民對於肉食的部分需求。
如此下來南田島上總算不受饑饉之苦,而成均館的學童們也總算沒有因為天災而產生的饑荒導致體質下降、發育不良。對比那些剛剛上南田島的吳地災民帶來的孩童,南田島的夏民孩子們基本是吳民越民的後裔,對比那些北來流民的孩童也是稍稍高出那麼一兩寸的。若是同為北地漢人流民的後裔,如一期生中享有神童之譽的劉津,和八月間剛至南田島的晉陵北地流民後裔—13歲馬榮相比,則幾年來得益於充足食物、不斷的海產品補充各種微量元素,保證蛋白質供應的神童小子,簡直比馬榮高出了將近一頭。
村中的成年人,體質比起先前也是大有好轉,一方麵得益於虞洋虞郎君這個大神棍的倡導,一方麵也是前次瘧疾的教訓,南田島上一直保持良好的衛生習慣。島上之後便沒有爆發過瘟疫。
而對於新來的移民也是分批安置,不論是出於安全,還是出於防疫,夏羽都是不準新移民聚集一地的。而是分批地十數戶,十數戶地安排在一處。對於那些不願分居的同宗幾十口人的大家族(這自然相對於南田島上先前逃荒、或者逃役而來的小門獨戶而言),則以一概以不分居則逐出南田島相威脅,迫使他們分居於按南田島上不同的聚落。而這些宗族的首領,則是一概威逼利誘弄進捕奴隊,發配台灣島。
馬榮的父親馬連馬和經,便是這樣一個小宗帥。海上的波濤不定,鷗鳥翱翔,冬日陰沉沉的天空似乎比及今年短得不及一月的秋季要低矮了許多,其實北風並不算,浪頭比起年中起台風的時候更是不值一提。馬連這個五歲時便隨父南來的北人,其實也算是長於江左,不過確乎是繼承了北人的不耐風濤,一上漁慮八號船便是嘔吐不止。船上的船長,那個留著近尺長的頭發用束帶紮起的越人,也太是不近人情,硬是以船上的規矩壓人,叫已經能吐出苦膽水的馬連,洗掉自己吐在加板上的穢物。
其實要是依著馬連過往的脾氣,那是當場就會對這個越人蠻子,揮拳相向,不過現在暈船的馬連可不是地麵上好勇鬥狠的馬連了。等於吃了吐、吐了吃三日之後,可憐的北來流民馬連終於適應了船上的生活。
第四日斜陽映紅天空的時候,漁慮八號船終於看見了那片長滿高達喬木的陸地。馬連也是放下心,這幾日船上的顛簸,已經去了他半條命了。
這次到來的拓殖隊中半數以上是數月來,因為絕收少食而逃荒至南田島的北地流民,和馬連一樣,都是跳著上船,扶著船板的繩索下船。這次帶隊進剿立約寨背麵山區蠻族部落的武社甲部部正張成,看著拓殖隊中東倒西歪的隊員們,也是搖頭不已。自己這個北來流民第二代,算是頗習吳越風土,行船如胡人走馬,輕車熟路了。而這些新移民確實不習江東水土的多啊。
便隻得現將整個拓殖隊,先安置台灣島上的第一個夏人拓殖點立約寨中,讓他們將養身體。這時候的台灣島上,鳥獸眾多,尤其是各種鹿類。穀麥肉食,飲茶食薑,數日過去,整個拓殖隊就又是一片生龍活虎。
和上月等島留駐的武社甲部四隊兵卒,混編,訓練了半月。張成終於覺得,對付那些土人,烏合之眾的拓殖隊也能如切瓜砍菜之後,依著手中的簡易地圖,開始和四位隊正商量進襲路線。
成均館的鍾聲早已響過,已經放學回到南田島西下船灣附近的新移民安置點的馬榮並不知道其父在經曆了噩夢一般的行船之後,即將進山抓捕土人奴隸。他現在完全癡迷於成均館的學業,原來腳下的大地是圓的,不過想來也是,在陸地上的時候尚不覺得,現在到了南田島,做了幾次船,看著一望無際的東海,那地平線盡頭確實是弧線。
據說和自己同齡的那個一期生劉津,現在居然能夠給五期生上課,而自己連五期生都算不上,隻是被安排在識字班學習拚音而已,現在已經是九月,按照夏師的說法,要是在這幾個月中識字班的人能夠掌握拚音,十個虞舜數字,十以內加減,外加一百個漢字,就能夠被提入五期生,如若不然現在識字班裏麵這些新上島的孩童,便隻能和村中那些不過稚齡的孩童一起被劃入六期生。
而這對於向來被同宗族人詡為聰慧的馬榮來說,這不啻是一種恥辱,而馬榮也並不願認輸。按照父親醉酒時候的說法,吾家祖上亦是大族,自己是決計不能退縮的。
這時候,才是申時時分,離著冬日的日頭落下還有半個多時辰,馬榮攤開自己在成均館中認識的第一個同窗二期生吳人李銳,借來的筆記抄寫起來。好在炭筆不似毛筆,對初學者來說,以炭筆書寫較易把握,雖然字跡頗顯稚嫩,馬榮還是寫得一筆一畫工工整整。陽光透過木棍支起的窗戶透進木屋,灑在微微泛著黃色的紙張上,映得馬榮的臉也顯得白淨。剛剛從地裏回到新居的馬胡氏,馬榮的母親,看著自己兒子奮筆書寫的樣子,眼淚一下子就落了下來。
……
馬連揮劍格開土人刺向自己的木矛,雙手握著三尺多的大劍,一劍便刺入了土人的胸腔,順著劍身上兩道血槽,土人血流如注,同時他胸腔的空氣順著血槽泄出,這個可憐的人使勁的張著嘴巴,想吸進一口略帶著泥土芳香的空氣。他胸腹起伏不定,終於掙紮抽搐著死去。
不知道自己揮了多少次劍,砍倒了多少個土人之後,喘息不已的馬連終於發覺周遭的一切似乎都安靜下來——戰鬥結束了。他回頭望了望躺在地麵上那個已經死去多時的土人,還有一旁被繩子串成一串的俘虜、婦幼。突然想應該抓了這寨中幾百土人了吧,什麼時候可以輪替回南田島呢。馬連奇怪自己為什麼沒有覺得殺人是一種罪惡,是因為自己早就流離慣了的,見多了生死,看多了離別麼。搖了搖頭,不再去想,馬連覺得現在最緊要的就是能夠吃一頓撒滿了鹽末的炙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