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草穀-百草堂」
白渚走了,走得很幹脆,一絲顧慮也沒有,他月白的身影在竹椅上逐漸隱入虛無,任由白崖跪在廳中。
青偃看著白崖的臉色,心下一凜。隻見他眼中閃過狠戾之色,如同被激怒的野獸,猛然起身,一掌將麵前的桌椅盡數拍碎,一股枯竹的氣息隨即逸散開去,昭示著他的怒火。
白崖嘴唇張闔,應是在念咒訣,青偃感到廳門前的禁製被撤去,心道不好,此時再想躲閃已然來不及,一道白芒轉瞬間追至,將那一縷靈識緊緊纏住,此刻的白崖顯然沒有在穀外那般好的心情,白芒愈纏愈緊,數息之間便將那縷靈識直接絞殺,青偃原身在丹房內,避之不及,口中一陣腥甜,一口鮮血噴出,腦海中一片混沌。
靈識乃是仙、妖、魔,乃至修道者從自身元神之中分化而出,此刻青偃的靈識被毀,直接撼動了元神,臉色立時蒼白如蠟。
白崖冷笑了一聲,大踏步地邁出正廳。青偃原以為他是來丹房找自己,等了半晌卻不見有人來,立刻明白過來,他是去找爾潯了!爾潯本就法力低微,又是女子,白崖憤怒之下,豈能善待她?
他思及此處,心下著急,牽扯到元神的傷,嘴角又是一道血線。
默念了幾遍靜心咒,青偃好容易定下心神,想到之前白崖的意圖,乃是留下兩人在這穀中陪伴,想必一時還不會對爾潯怎樣,他稍稍放下心來,盤膝而坐,眼下最要緊的,便是衝破腕上的禁製。
白崖是白渚的師弟,即便不是與白渚同時化身,法力也必定比青偃高上數百倍不止,他的禁錮又豈是那麼容易破除的?青偃心下閃過一絲破釜沉舟的念頭,他便是死,也該死在水神宮中,豈能困於這小小丹房?他凝神默想,一簇青藍色火焰憑空燃起,將地上的血跡燒成縷縷青煙,飛回到青偃體內,他得了這一番靈力的補給,臉色稍緩,隨即將全身靈力全都凝彙於腕上,開始衝破禁製。
「百草堂-偏廳」
爾潯醒來之時,發現自己隻身躺在一張竹榻上,硬竹竿硌著她的脊骨,難受得很。屋子裏除了竹榻之外,便隻剩下窗簷上那一盆米白色的小花,連桌椅都沒有,且靜得可怕。
她心下湧起一絲不安,發現身上未有什麼綁縛之物,便掙紮著要起身,身下的竹榻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將她嚇了一跳。所幸,那個古怪的白崖道人並不在此處。覺察出青偃不在屋裏之後,她更加害怕,整個人蜷縮在牆角,警惕地看向門口,仿佛一隻受傷的幼獸。
她沒有青偃的本事,不能外放靈識查探,隻能這樣枯坐著等待。她聞到一點清幽的香味,似是那盆米白的小花散發出的,令她稍稍平靜了些,卻仍是無法抵消畏懼。等待的時光總是無比漫長,愈是害怕,她愈是忍不住去想象些殘忍的畫麵,靜默是一場痛苦的折磨,爾潯覺得自己快要窒息了。
縱使在四珞湖,她總裝作一副冷若冰山的模樣,內心裏卻還是渴望著陪伴的,尤其是當她知道自己失去了一千多年的記憶之後,便時常夢到一些支離破碎的片段,有時是千鱗島深處那一座幽紫的宮殿,有時是鮫族內亂時那硝煙彌漫的戰場,更多的時候,她總是夢到一個人,隻留了個模糊的背影向她,漸向遠處走去,那人背不算寬闊,顯得有些憔悴,卻讓她莫名的起了一絲親近之意,可在夢中,她永遠無法追上那個緩慢行走的背影,隻能眼看著他步入那更深的黑暗之中。
她醒來之時,眼角總是濕漉漉的。爾潯大概能猜到那是誰——前任鮫王安沉,她的父親。她對父親的印象,抑或說,是想象,便隻剩那一個略顯瘦削的背影了。
被困在這一間悄寂的竹屋裏,她不知怎地,又想起安沉。凡間似乎有“魂魄入夢”一說,莫非是父親的魂魄陪伴在她身旁麼?這個念頭一起,她又覺得可笑至極,父親早已被鮫王琅淵用九幽之火燒的魂飛魄散了,哪兒還有魂可以入夢啊。忽然之間,安沉的背影換做了青偃,眉目清俊,長身玉立。爾潯不知為何自己會想起青偃,或許是在此刻,她所能仰仗的唯他一人罷。兩個身影在她腦海中交替著,她漸漸有些分辨不清了。
不知又過了多久,她感到困乏,此前十數日的奔波積累下的疲累此刻一齊發作,爾潯很想這樣安穩地睡一覺,卻又始終擔心著不知所蹤的青偃和不知所圖的白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