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盤山下的一次滯留,無意中聽到了一個當地女子的漫唱,使王洛賓成為中國第一位將西北的“花兒”曲調記錄下來的音樂家;一代音樂大師和一個“西北軍閥”的合作,竟然成就了流傳大半個世紀,並且成為今天“花兒”的經典之作。寧夏的“花兒王”不僅走進了北京大學講解、演講“花兒”,而且成為中國非物質文化遺產(“花兒”)的傳承人。寧夏的“花兒皇後”不僅將“花兒”唱到港澳台地區,而且將“花兒”唱進《大敦煌》等影視作品中;寧夏的“花兒王子”馬漢東將“花兒”唱到了日本島根民俗博覽會。
一 一曲野“花兒”,改變音樂大師的方向
“文化大革命”後,經平反的新疆的一批文藝界人士去北戴河療養,這次療養對新疆詩人賀維銘來說,有一個很大的收獲,這個收獲和寧夏有著間接的關係。
著名音樂家王洛賓也在這些療養的人當中,“文化大革命”中相同的遭際使兩個人很快有了共同語言。一天晚上,賀維銘作了一首歌詞,王洛賓看後很感慨,提出譜曲唱和,並連夜開始譜曲。在這不久前,賀維銘的一個學生正好給他去了一封信,賀維銘在回信時很激動地將這首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和王洛賓合作的詞曲全文抄錄,寄給了這位學生。這首歌曲至今未見發表,這個學生的丈夫——著名雕塑家郭德茂細心地將信及詞曲保留至今。
2006年5月11日,郭德茂在《南方周末》上發表了題為《讓王洛賓感動過的幾位女性》的文章。在這篇文章中他寫道,因為他的妻子是賀維銘的學生,賀維銘便帶他到王洛賓家裏去過兩次,王洛賓談到對自己音樂生涯產生重大影響並促使自己後半生留在大西北的幾個女性中,其中一個就是六盤山腳下叫“五朵梅”的寧夏女子。
王洛賓自幼就生活在一個音樂氛圍很濃厚的家庭環境中,後來又在北京師範大學音樂係接受了西方音樂的專業教育。1938年4月,王洛賓和著名作家蕭軍等人,受八路軍駐西安辦事處處長伍修權的派遣,奔赴蘭州做抗日宣傳工作。他們抵達六盤山下時已經是一個春寒料峭的黃昏,他在寫於1986年的《萬朵“花兒”永世飄香》一文中回憶:“40多年前,我來西北的途中,遇到連天陰雨,在六盤山下一個車馬店裏住了3天。”3天的滯留,對於長途跋涉的客人來說,異地他鄉的春雨造成客程滯緩,本不是件令人高興的事情。夜晚深處,戰亂時期的六盤山下,春雨淅瀝,更襯托出一片寂寥,就在這樣百無聊賴的時刻,突然從客店裏傳出了一種他沒聽見過的山野之音,那是一個西北的女子自由而深情的漫唱。
熟悉當地情況的客人告訴他,當地人心裏悶得慌時,大多會哼上幾句這種叫“花兒”的小曲,由於多是些不適宜大聲唱出來的、表現思念等內容的,所以人們稱之為“騷花兒”,他們叫漫花兒。女人們大多是在夜深人靜時低聲漫幾句,男人則是會在幹活累時,在曠野中漫的。天亮後,王洛賓趕緊向店主打聽昨天晚上唱花兒的人,店主王文林說,是店裏來幫工的女子,大夥兒都叫她“五朵梅”,倒不是這個女子長得多漂亮,而是山裏人有個頭痛腦熱的,便自己掐太陽穴,久而久之便有了紫痕,如梅花瓣。蕭軍和王洛賓還悄悄地觀察過,“怎麼數也不夠五朵”,王文林說,那是大家的隨意稱呼,並不是說她的太陽穴上真有五朵梅花瓣。幾十年後,當年年僅10歲的王文林的兒子王學禮提到當年的情形時說:“當時是有幾個穿洋服的人,找‘五朵梅’學花兒,他們在草房外,聽她唱花兒。”山裏的女子害羞,當王洛賓他們提出要聽花兒時,“五朵梅”反而唱不出來了。王洛賓在他後來向別人的介紹和自己的文章中,都認為“五朵梅”是店裏的女主人。
3天過去了,春雨一停,翻越六盤山的路通了,王洛賓一行大清早就要離開了,和“五朵梅”道別後,踏上了蜿蜒在山間的盤旋公路,就在他走出100多米遠時,身後傳來了一曲“花兒”:
走哩走哩(者)喲的遠(哈)了,
眼淚的花兒漂滿了,哎喲的喲,
眼淚的花兒把心淹(哈)了。
走哩走哩(者)喲的遠(哈)了,
身上的褡褳輕下了,哎喲的喲,
心上的惆悵重下了。
郭德茂這樣描述王洛賓回憶起當年這一幕情景:“王洛賓說到這裏時,動情地從沙發上站起來,一隻胳膊向後伸開去說,我永遠也忘不了那一幕,在陽光照射著的紅褐色高坡上,五朵梅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哽咽著唱這支歌。”
王洛賓後來在《萬朵“花兒”永世飄香》一文裏,這樣回憶那一刻自己的聽覺感受:“欣賞到車馬店女主人漫的‘花兒’”,“多麼迷人醉心的歌,這是最古老的開拓者之歌,那逶迤動聽的旋律,口頭文學的樸實,句句滲入人心。原來車馬店女主人是六盤山下有名的‘花兒’歌手——‘五朵梅’。”那一刻,這種帶著土的味道的聲音,直接走進了他的內心,使一直渴求著去巴黎尋求西洋音樂的王洛賓對自己的音樂追求開始產生了懷疑。他說:“這段因緣,使得我逐漸放棄了對西洋音樂的向往,投入了民歌的海洋。從此,我在民歌中吸取了生命的營養,那首濃鬱芬芳的‘花兒’,的確是我一生事業的轉折點。‘五朵梅’的‘花兒’把我們幾人聽得發呆了,真摯、蒼涼和博大。我開始想這樣一個問題,音樂的源頭到底在哪裏?”
後來,王洛賓將“五朵梅”唱的那段“花兒”叫《眼淚花兒漂滿了》,並根據自己的記憶譜錄了這曲“花兒”,這使他成為中國第一個譜錄傳播“花兒”的現代音樂家。
這一首“花兒”,是王洛賓第一次聽到一個西北女子發自內心地表達自己的情感,他稱讚為“迷人醉心的歌”,“句句滲入了人心”,甚至成為他“一生事業的轉折點”,“操千曲而後曉聲,觀千劍而後識器”。他深深地感慨:“最美的旋律、最美的詩就在西部,就在自己的國土上。大西北的民歌有歐美音樂無法比擬的韻味和魅力!”
到達甘肅後,王洛賓開始逐漸沉迷於“花兒”的世界中了:“我大量收集‘花兒’是從蘭州和臨洮開始的。到蘭州時,我發現黃河裏的羊皮筏子上,水手們唱著動聽的‘花兒’;到臨洮後,又發現洮河裏的木排子上,水手們也唱著‘花兒’。黃河裏流的是‘花兒’,洮河上漂的還是‘花兒’,太美了!”他驚喜地發現在大西北的土地上,到處都能聽得見那些從土地上生根的音樂。在他的感受中,那是一種感人心魂的深情韻味,也是一種令山川震蕩的悠遠嘹亮的旋律。
到了青海,王洛賓曾經在統治青海的馬步芳手下做過文職人員,得知王洛賓對西北的民間音樂尤其是“花兒”感興趣,馬步芳對王洛賓的音樂才華及他對西部民間音樂的認同很欣賞,兩個人的私交逐漸加深,對西北民間音樂同樣喜歡並且喜歡寫歌詞的馬步芳,特意將自己寫的一首歌詞給王洛賓,王洛賓配以自己在青海譜錄的“花兒”調的《四季歌》:“春季裏來百花開……小呀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