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煙無語似渺茫一曲長調寄隋宮
綠珠
我是綠珠,在宮中已有十餘年。這裏大大小小的院落,亭台樓閣的分布我都了如指掌。清晨陽光最早落在哪麵宮牆上,下過雨後哪個回廊裏總有泥土的腥味,我都清清楚楚。因為在這裏時間太久,我已忘記了家鄉的山水,爹娘的臉。至於還要在這裏呆多久,我不知道。
宮外頭的人都說這兒金碧輝煌,錦衣玉食。是,他們說的是真的。可他們不知道,在這兒生活的不是人全是鬼。你不用害怕,這兒真的都是鬼。
白天,在這裏進進出出的太監宮女哪一個不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心裏卻想著如何向主子邀寵,抬高自己打壓別人。而那些主子們呢,在皇帝麵前個個是知書達理,胸襟寬廣。可私下裏卻爭風吃醋,妒忌成性,都拚著命的想把皇帝往自己床上拉。
到了晚上,可別到處亂跑。這兒的樹下,井內都可能有枉死的冤魂。更可怕的是走著走著會遇到哪個人尋死覓活。當然了就算睡下也不一定安穩,夜深時會被一陣撕心裂肺的吼叫吵醒,那是不知道哪個廢棄的院落裏失寵的宮妃絕望的嚎叫。
其實這一切的一切都是這兒應該擁有的,是這裏與生俱來的東西,就好像魚兒天生在水裏遊,而鳥就在天上飛一樣。
我喜歡這裏,我如魚得水,我活得很自在。雖然我隻是個宮女。
所謂良禽擇木而棲,我有個好主子,她的興衰榮辱就是我的興衰榮辱。而我的主子永遠都不會敗退,因為她就是大隋宮裏的獨孤皇後。
獨孤皇後乃北周八柱國之一獨孤信的女兒,家世顯赫,背景深遠。要說這古往今來,妻不如妾,皇宮中最不受寵的便是皇後。後妃中若有個貌美腹黑,膝下又有一兒半女的,便可以臨駕於皇後之上。可在這兒,這大隋宮裏,獨孤皇後卻是無人可以撼動的。
想當年就是皇後的娘家人助楊堅登上帝位,再說皇後熟讀四書五經,精女紅,性格又甚是強悍。皇上對她也要禮讓三分,最重要的是她連生了五位皇子,長子已被立為儲君,其於四子皆已封王。這般尊貴何人能超越。
早些年有兩個不知死活的妃子得寵後不知收斂,開罪了皇後,結果死的死瘋的瘋。當然了皇後做的事情我是一清二楚。我侍候她十餘年,掌握了她的秉性,她抬眼皺眉間我便揣摩透她的意思,這也是我這麼多年來活得那麼自在的原因。有時候我很慶幸當初跟了獨孤皇後,這**裏大大小小的人物見了我都得給幾分薄麵,我每月的俸祿和賞賜自然也多過別人不少。
做奴婢的能混到我這地步也算是不枉此生,看看如今這些個剛剛入宮的小宮女,滿臉稚嫩做事畏手畏腳,也不知將來能混出幾個有出息的。
不過今天我倒是見著了一個特別的小姑娘。
就在望憂院的廚房裏,我本不想到這兒來,隻是最近這望憂院的主子讓皇後十分煩心,我自然得過來探一番虛實。
剛到門口就見裏麵吵成一團,管事的徐嬤嬤將一碗滾燙的豬油潑在一個小宮女手背上。邊潑邊罵:“該死的東西,連香覃絲和酸菜絲都分不清楚,幹什麼吃的?”一屋子的太監宮女隨即跟著起哄。
照理說接下來會聽見抽抽噎噎的哭泣聲,可是那女孩子除了臉變得慘白外,竟然連一滴眼淚都沒有。我不由的仔細打量那小宮女,看她的年齡頂多十餘歲,卻已然是個美人胚子,吹彈可破的肌膚,細膩的五官。尤其是她的眼睛,對了,就是這雙眼睛,竟然看不到任何眼神。這個世上隻有瞎子才沒有眼神。我在宮裏待久了,見過太多被主子懲罰的奴才,就算被折磨的死去活來,也要磕頭求饒認錯。心裏沒有一個不恨得,都想著有朝一日把自己受得苦加倍的償還。而她們心裏的恨都藏在眼睛裏,隻有眼睛不會撒謊。可她?手背已被燙得紅腫,身體也哆嗦,隻是她的雙目是空洞的,一絲情感都沒有,仿佛遭罪的根本就不是她自己。
我正恍惚著,徐嬤嬤轉頭瞧見了我,一張老臉瞬間就變了。慌忙迎上前:“喲,原來是綠珠姑娘,您來了多久了,老身真是怠慢了!”說話間原本吵鬧的屋子也安靜了,太監宮女們有些怯意的望著我。
我笑笑說:“南國進貢了一些佳果,皇後娘娘仁德大方,讓各院的夫人們都嚐嚐。”
“謝娘娘恩賜,老身這就去領。”
我倒不想理會徐嬤嬤,我在意的是那小宮女。隻見徐嬤嬤對她低吼了一聲滾,她便垂首而退。我心裏突然覺得不是滋味,我根本不是同情她,深宮多年的消磨,我早已不知憐憫是什麼,隻是這紛繁複雜的人群裏,一個這麼不起眼的小人物,居然讓我有種想窺探的欲望。
從望憂院出來,心下早已看得明白。雖然沒進主子的寢殿,但就瞧這外麵的擺設已是十分奢華。院門上貼的是金箔,石柱上是玉雕牡丹,院裏栽有碧蓮,丹桂,海棠還有一些叫不上名來的珍稀花木,連皇後的仁壽宮中都沒有。就單說這廚房裏的宮人不下數十人,用的都是金銀器皿,那菜肴的樣式也是豐富多彩。
看來皇後娘娘的擔憂並不是空穴來風。這裏的主子叫許青衣,入宮還不到一年,平日裏深居簡出,從來也沒見過她。隻有幾次在國宴上目睹過她的模樣。在一群流光溢彩,撩首弄姿的嬪妃當中,論相貌也決非最佳。可聽說她有一頭長七尺,光可鑒人黑亮如漆的秀發,如果放下發髻,就宛若一塊黑色的綢緞。就是這一把純美的烏發讓**粉黛們望塵莫及,黯然失色。入宮不久便被策封為夫人,賜住望憂院。此刻這般隆寵怎不讓平日裏就居安思危的皇後膽顫心驚。
雖然皇後總是在旁人麵前一副母儀天下的氣度更是經常提及自己不願與那些宮妃爭一日之長短,隻希望**詳和安寧,讓皇帝心無別怠,專心朝政。其實她心中的怨念隻有我這個貼身婢女一清二楚,皇上每寵信一位夫人就如同毒蛇在噬咬她的心。而我最期盼的就是主子有心事,這樣她才能感覺到我存在的必要性,牢牢的依附我,這種被主子需要的感覺常常讓我痛快淋漓。我的使命就是不惜一切代價為主子掃清所有障礙。
黃紫郡
我的童年在普芽山下度過,那個地方貧瘠荒涼,終年積雪少有陽光。
後來爹把我送到這裏,臨別前,他流著眼淚說,家裏太窮,為了養活哥哥和弟弟隻有把我送進宮。那一刻我的心就被普芽山頂的積雪永久的封存了。我覺得爹的淚水好假,我雙眸中的烈火瘋狂的燃燒著,但隨即便一點一點的暗了。
從那天開始,我所有真實的情感全放進我身體裏不被他人察覺到的地方,而我的眼睛裏再也不會讓人看到任何東西。
在這裏我每天都要遭受徐嬤嬤的欺辱,跟我同屋的宮女碧兒告訴我,徐嬤嬤生得難看像個皮缸翁,妒忌旁人貌美自然懲罰起來下手更狠。可沒過幾日她又跑到徐嬤嬤那兒嚼舌根數落我的不是。哼,這有什麼,我最親的人都拋棄了我,又何必奢望得到他人的愛,我這輩子都不需要別人的愛,我也不會愛別人,永遠不會!
我最喜歡的時刻是每一天的深夜,當漫天的黑幕壓下來時,我看不清別人的臉,別人也看不清我的臉,多好,我就活在自己的世界裏。
手被燙傷了,日後怕會留下疤痕。我對自己說:“命都是賤的,更何況是一雙手。”
我就見過一雙漂亮的手,十指不沾陽蔥水,尖尖嫩嫩的像蔥白一樣。它的主人年齡和我一般大,大家都喚她絳塵小姐。她是許夫人的妹妹,每天都穿著純白的衣袍,調製著桑汁,為她的姐姐梳理頭發。她的臉上總是帶著淺淺的笑,有時候我會躲在暗處偷偷地打量她,我還會悄悄地模仿她的舉止,我多麼想哪天醒過來我就變成了她。
有一回她看見徐嬤嬤懲罰我,當下就板起小臉狠狠的訓斥,後來還給了我一包精美的點心。哼,她以為她這做可以幫到我,可以解救我。殊不知卻會給我帶來更大的災難。她前腳剛走,徐嬤嬤像瘋子一樣猛地跳起來劈頭劈腦地就是一頓暴打。
最後我把點心埋在了前院的桐樹下,雖然我很想吃掉它,但是不可以。因為我怕日後會忘記今天的恥辱,將來總有一天我會把它挖出來,那時候我一定要用一種高傲的姿態活在這世上,我要把我今時所遭的罪統統的還給她們,讓她們在痛苦的哀嚎聲中一起緬懷我那血淋淋的過往。
獨孤皇後
十四歲那年我嫁給了楊堅,那時候宇文邕在位,身在帝王旁,猶如伴虎眠。夫君的雄略讓宇文邕猜忌不已,多次揚言要滅我楊家。殺戮的恐懼每每讓他夜不能寐.
是我,獨孤迦羅,用我超凡的智慧助我夫君優禮士人,寬接大臣,讓宇文邕無殺機可乘。我們夫妻攜手共同渡過了生命中最堅苦的歲月,一直到他登上了帝位。
回顧過往,正是那段淒慘的往事成了如今我在丈夫心中不可取代地位的最要籌碼。
現如今這花團錦簇的**,哪個不比我年輕,哪個不比我鮮妍。
我的夫君是高高在上的天子,這裏全都是他的女人,他寵愛的也不在話下。可是我知道他迷戀的隻是她們銷魂的玉體,從前的蔡夫人,容夫人。如今的許青衣都不過如此。
提及許青衣,據綠珠回來稟報,皇上對她的賞賜很是不少,看來她還是有些手段的。不過以色侍君怎能長久,花無百日紅,新鮮一時罷了。
一個女人要與其它很多女人雨露均沾,共承聖恩,這般痛楚猶同剮心。但夫君已為王,我已無法抑製他的形為,但我可以抑製他的心靈。是我賦予了他甘苦與共的恩情,更賦予了他今天至高無上的地位。
隻有我是唯一駐進他心裏的愛人,想當年他曾對我發下重誓:“此生永矢相愛,貞情不移,誓不願有異主之子。”他答應過我就算有嬪妾,但決不會與她們生孩子。隻有我才能為他生兒育女,隻有我生的兒子才會是大隋未來的君王。
算算日子皇上已經很久沒來我仁壽宮了,我聽說北方的突厥頻頻挑釁我大隋的邊疆,皇帝應該勤於政務,遠離狐媚。前朝沒敗的教訓曆曆在目,自古紅顏多禍國,我是**之主,這宮裏本該就是靜謐肅穆的。
但願這賤婢安分守已,恪守宮規,這樣我便容下她,否則她的鮮血隻會無聲無息的滲透進青苔斑駁的磚牆裏,連屍首都找不著。
許絳塵
我從小生在富貴人家,我爹爹是束城赫赫有名的綢緞莊老板,我是家裏最小的女兒,爹娘龐愛,兄長嗬護。
有一年,一位雲遊四方的道士途經我家,對我爹說:“令千金眉似遠山,眼波流轉,長大後必是傾國傾城的絕世佳人。”我爹聽完歡喜若狂,將我舉過頭頂,郎聲大笑:“我的好絳塵,爹會把世間所有奢華的榮耀統統賜與你。”
至此之後,爹娘對我寵愛更甚。即便我索要天邊的雲彩,他們也會毫不猶豫的摘下給我。
可是我從不覺得自己生得美貌,在我心中我的姐姐許青衣比我要美上十倍。姐姐性格純良,溫柔的像一池春水,我最喜歡趴在她身旁,聞著她秀發上醉人的清香安然入睡。姐姐的長發就是我家最名貴的綢緞。
那個時候我們最愛做的事情就是把廢棄的綢布製成花朵,到了冬天,百花凋謝,我們便把綢花紮在樹上,牡丹,芍藥應有盡有,栩栩如生。大雪紛飛時隻有我家的庭院裏百花競放,春意盎然。
我和姐姐每一天都過得很開心,可是我知道每當爹的世交杜叔叔來我家時,姐姐會更開心。因為杜叔叔的兒子杜愁風身材頎長,英武挺拔,每回來時總要給我帶很多街市上的小玩意,當我埋頭把玩時,他倆便相對而立,默默無語。姐姐的眼睛裏流淌著綿綿的情意,雙頰更像是抹了雲彩般嬌羞。
我聽家裏的大人們說姐姐以後會和愁風哥哥成親。多好啊!像姐姐這般善良之人就應該擁有這世間最完美的幸福。
殊不知,不久後家中突遭變故,改變了我和姐姐的一生,也改變了所有人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