異人道:“贏的還想贏,輸的不服氣,這天下如何能太平?隻有先古商湯、周武那樣的聖人天子,一統江山,天下一家,才可了結這諸侯混戰不休了。”
公孫乾道:“商湯、周武又能怎樣!他們那時天下哪像如今這樣七分八裂的。像楚王、齊王這樣的,隻求自己國家安享太平,有一方國土,當自己的君王,才不願天下統一呢,聖人天子降世也難啊。”他說著,突然瞪大眼睛,盯著異人:“你說什麼一統天下?天下一家?常聽說你們秦國人要並吞天下,包舉海內,想不到你這個人質也敢這麼說!”
異人愣住了,自己隨口說說而已,沒想到惹出禍來,解釋道:“我不過是隨口亂說,天下統一才能了結這諸侯混戰,並未說秦國要來統一,再說秦國哪有這個能耐?大人如此認真。在下真願意趙國一統天下,那樣,我也就不用做人質了,天下皆大歡喜,多好啊!”
呂不韋怕公孫乾真往心裏去,也說道:“剛才還說趙括將軍打得秦軍落花流水一般,怎麼又扯到天下一統上了。莫非,這一仗下來,天下就統一了嗎?”
公孫乾對自己莫名其妙的緊張反應,也覺得有些神經過敏,聽異人這麼說,也就鬆弛下來:“我是故意詐他的。也是,一統天下的聖人天子隻怕還沒有出世呢,也許永遠也不會有了。”停了停,又說道:“你們聊吧,我還有事呢,先走了。”說著吩咐士卒早些關門,徑自去了。
呂不韋問道:“公子剛才的信裏寫了些什麼呢?”
異人擰緊眉頭,“哎,我還能寫什麼,勸父親、老祖宗看在天下百姓飽受戰亂的分上,早點與趙國議和吧。唉!這些都是他們要我寫的,其實,我倒更希望……不說了吧。”
呂不韋仿佛看到了一丁點希望,如果議和,倒真是個好的結局,那樣趙王不會難為異人,異人也就有希望回到秦國去了。嗯,自己替範睢瞎嚷嚷什麼馬服君掛帥,真是大錯特錯。何不將議和的事情放出風去呢?自己一個人就是放出風又有什麼用?還是趁早離開這些是非好了,可如姬怎麼辦?她還懷著自己的兒子呀!唉!事情怎麼弄成這樣亂七八糟的了。他正想著,異人卻還在說道:“我如今人質一個,連自由也沒有了,一旦有個三長兩短,隻苦了如姬。呂兄,你無事多來看看,也好照顧如姬,她若分娩什麼的,隨時都要找人來。呂兄照顧好如姬和孩兒,我就是在黃泉之下,也感激不盡!”
呂不韋吃驚地看著異人那真誠的樣子,驚愕得說不出話來,這苦命的孩子,來得真不是時候啊!
趙王和邯鄲城裏的歡樂氣氛並沒有維持多久,突然前線一連七八天沒有了消息。起初並沒有在意,慢慢地就感到有些不對勁了。但大多都是懷著天真、真誠的想法,英勇的趙國將士在馬服君趙括的指揮下,一定將秦軍打敗了吧,也許正乘勝追擊吧。然而,他們哪裏知道,此刻長平前線的形勢已經急轉直下了,趙括率領著四十萬趙軍,被秦國白起統帥的六十萬大軍分割包圍在兩片狹小的山梁上。原來,趙括見趙軍一路順利攻下東西彰城、光狼城,秦兵節節敗退,求戰求勝之心更加不可遏製。馮亭勸說道國尉許曆派人來報,秦軍運往長平的糧食不但沒有減少,而且還更多了,說明秦軍還在增加援軍,至少並沒有退守的意思。可趙括輕蔑地笑道,許曆遠在邯鄲,哪知長平的情勢,當年孫臏用減灶之法,誘殺龐涓,秦軍企圖用增糧之法,掩護撤退,嚇不倒我趙括!命令蘇射將軍糧等輜重運往東西彰城和光狼城,放棄長平關,蘇射雖然將大部分軍糧輜重運往了三城,但他見長平關的營盤牢固異常,也還留了少許趙軍堅守。趙括將四十萬趙軍分做兩路,他領著蓋同從東路、馮亭與蓋負從西路,尾隨秦軍追擊,兩路兵馬相隔不到二十裏。趙括又吸取趙茄的教訓,命令趙軍分兵走山梁上麵和溝壑,齊頭並進。心想:這樣秦軍再有埋伏,也不能給趙軍帶來大的災難,再說兩路兵馬相隔不到二十裏,相互策應救援,也容易靠攏。然而,他哪知道,白起早已在溝壑縱橫的山山卯卯中,埋伏了重兵,單等趙軍前來,等到趙括兩路大軍齊齊出動離開東西彰城兩天的路程,秦軍突然出現在趙軍後麵,圍困住東西彰城,截斷了趙括的退路。在這崇山峻嶺之中,隨處溝壑、山卯都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絕地關隘,趙括要退回東西彰城,談何容易!兩軍想靠攏也被秦軍死死抵住,隔著山梁,甚至看得到雙方的旗幟,可就是無法靠攏去!趙括這才意識到自己被秦軍重重分割包圍了,指望東西彰城的守軍來救援,可蘇射的兵馬本就不到五萬,分開守著三城,連守都不夠,如何能來救援!蘇射眼看趙括大軍被困,不顧一切,組織起四萬兵馬,帶足軍糧,衝出東西彰城,乘著秦軍圍困尚沒有完全合攏,突入趙括和馮亭大軍中,東西彰城、光狼城再次被秦軍奪得。
白起手中隻有六十萬兵馬,全都用來圍困趙括,連分少量兵馬去攻打長平關也顧不上了。看著四十萬趙軍盡入自己布下的羅網,白起佇馬在山岡上,麵無表情地命令道:“傳令,將我的帥旗樹起來。”
身旁的鄭安平提醒道:“武安君,沒有大王的命令,不能樹將軍的帥旗。”
白起對這個範相國門人出身的監軍,一絲一毫也沒放在眼裏,獰笑一聲,下令道:“吩咐士兵,向趙軍喊話,就說我武安君白起在此,叫趙括那小兒快快投降!所有駐軍把守處,統統插上我的帥旗。”親兵答應一聲,飛馬四處去傳令了。鄭安平還想再說什麼,感覺身後的王齕用胳膊肘碰了碰他,隻好不再作聲了。
趙王昨夜沒有睡好,半夜起來小解時,好似聽見宮牆外有小兒的哭聲,這令他十分心煩。天亮起來,到大殿裏剛剛落座,見建信君來請安,沒好氣地訓道:“寡人昨夜起來小解,好像聽見宮牆外有小兒的哭聲,你派人好好查查,看是怎麼回事。今夜四處再多派些守衛士卒。”
建信君聽了,有些奇怪,趙王的寢宮周圍都沒有人家,宮裏的小兒都有奶媽帶著,再說離著趙王寢宮也遠,怎麼會聽得見呢?他見趙王滿臉不高興,應諾道:“是,下臣今夜一定親自查看,大王請放心。”
說著,官宦奴仆將趙王的早點呈上來,一一放在趙王麵前的桌上。趙王看著麵前的食物,
似乎也沒有胃口,左挑右選的,用筷子夾著往嘴裏送,一邊問道:“長平關可有什麼消息?”“沒有。”建信君答道。“哦。”“大王,也許趙括將軍正乘勝追擊,來不及向大王報告吧。”建信君推猜道。突地外麵
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一個官宦進來報告道:“大王,外麵平原君、許曆等求見。”“傳他們進來。”趙王加快了咀嚼的速度。平原君、許曆臉色蒼白,神情驚慌,一進來就齊齊跪下稟報道:“大王,大事不好,蘇
射將軍派人來報,趙括將軍四十萬趙軍被秦軍白起分割包圍了,他派人來請求大王速派軍救援!”“什麼?白起?趙括被包圍了?”趙王一口將嘴裏的食物吐出來,瞪大眼睛,不相信地看著平原君、許曆。
許曆補充道:“大王,趙括將軍分兩路兵馬追擊秦軍,沒想到秦軍早換了白起為統帥,在山隘設下埋伏,將趙括、馮亭兩路兵馬分割開來包圍住了。蘇射將軍無奈,隻得率本部兵馬帶著糧食衝入包圍中。據報秦軍有六十萬之眾。臣早警告過趙括將軍,秦軍還在不斷將糧食源源不斷地運往長平,說明秦軍不但沒有準備撤退,還在增兵,可馬服君見奪得了東西彰城和光狼城,就按捺不住,這下反被秦軍包圍了。若不派出二十萬兵馬救援,趙括情勢十分危急。”
趙王倒吸一口涼氣,兩眼直直地看著平原君、許曆,好半天才緩過神來,“完了,完了,趙括要害得寡人破國亡宗了。”正說著,平陽君等也來了,見趙王那副悲傷絕望的樣子,一個個垂頭不語,心情十分沉重。
“大王,事已如此,隻有火速調齊兵馬,救援趙括。”平原君建議道。“調兵?哪裏還有兵馬可調?如今連邯鄲的守軍都不到一萬,各地的兵馬更是早都調完了啊。”趙王氣息微弱地說道。許曆建議道:“大王,當立即下令,國內男丁凡六十以下、十五歲以上的一概征發入伍,
各郡不得少於兩萬,自帶糧食、兵器,限七日內到邯鄲集合。臣願帶兵去救援趙括將軍。” “大王,就按國尉所言下令吧。”平原君、平陽君催促道。“好吧,唯有如此了,平原君、許曆、趙且,你們派人去調集兵馬。平陽君你同寡人去
太廟吧。”
“是。”眾人答應道。趙孝成王起身領著平陽君、建信君來到太廟。隻見一道道大門洞開,敢占、繆賢等早已恭候在大門外。趙王盯著敢占片刻,虎著臉,一句話也沒有說,跨過一道道門檻,徑直到祖宗牌位前,伏身叩頭拜倒在地,口裏喃喃念叨:“列祖列宗在上,保佑長平趙軍逢凶化吉,轉危為安啊。”說著,又是連連叩頭不已。平陽君等也都跪在趙王的身後,跟著他一起一伏的。
“敢占,你為寡人卜上一卦!”趙王命令道。
“是。”敢占來到趙王旁邊,嘴裏念念有詞,然後將手中的卦爻擲到地上,一連數次,都是陰卦。敢占的額頭也滲出汗來,擲卦爻的手都發抖了,可還是陰卦。繆賢見了急得連連搖頭,一臉苦相。趙王臉色越發陰暗,目光遊移不定,覺得心都要跳出胸口了。平陽君突地拜倒叩頭,嘴裏大聲苦求道:“列祖列宗啊,保佑趙軍逢凶化吉、打敗秦軍吧,保佑趙國的社稷江山平平安安吧,保佑趙國吧!”
敢占再次擲出卦爻,謝天謝地,總算是陽卦了。建信君見了,興奮地說道:“大王,是陽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