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氏璧·崢嶸24(1 / 3)

第二十三章王籍祭墓訪高士張祿入秦避穰侯

王籍自離開邯鄲,便除去那一身秦國官服,換上一身便裝。隻見他一身灰布衣服,腰間也換上一塊三指寬的玉璜佩,與一般商人打扮並無兩樣,悄無聲息地前往齊國。齊國雖然遭受了五國破齊的浩劫,但稷下學宮的好學和傳道授業,並沒有因此而消亡,隨著齊國的複國,又慢慢恢複起來了。隻是與先前的由齊國官府提供讚助和受官府提倡孔學相比,現在傳學的內容更加五花八門,各種學說都到這裏來登台亮相,宣傳自己的觀念,期望能為天下諸侯國采納,因此而成為天下顯學。與之相應,各種各樣的人物也都紛紛到此傳道布業,吸收門徒,相互論戰,稷下學宮的名聲仍然是聲名顯赫,人才濟濟。為了能引起各國諸侯宗室的重視,這些學派相互之間論爭十分的激烈。王籍扮作一般行商旅客,混跡在這些稷下學士之中,聽講求學。有次在一場講學中王籍提起秦國商君變法,廢除井田,開田千百,變法強國富民,秦王意欲延攬天下賢才之意,沒想到立即招來眾學士們的齊聲討伐,一個個曆數秦國兼並他國的殘暴戰爭、酷刑厲法,欺詐天下。對商鞅用其法而車裂其身。用張儀誆騙天下又被放逐出秦國,死得不明不白。甘茂為秦國攻取宜陽重城,也終究難逃遭受排擠逃亡他國的下場等等不一而足,總之將秦國的君王無不批評得一無是處,無一人還願意去秦國。弄得王籍好不氣惱,再也不敢提起秦國,更不用說招引他們去秦國。暗地裏想起秦王對他的指導,那些受他國所用,或是仇秦人士,肯定是不可能來秦國。隻有去招訪那些被他國棄而不用、對他國諸侯宗室心懷仇恨不滿的人到秦國來,王籍不得不佩服秦王的先見之明。可到哪裏去尋訪這樣的人才呢?在稷下待了兩個月,王籍聽說有一名士範睢在魏國被魏齊相國毒打後,生死不明,不知去向,有人說已被魏齊打死了,有人又說他潛逃走了,眾說不一,莫衷一是。王籍聽了心想,這範睢一定是位高人,不然不會在稷下學宮引起這大的反響,現在即遭魏國迫害,正是走投無路之時,何不去勸他投秦為官呢?打定主意,王籍便購了些魯縞絲絹、楚繡錦帛,裝了大半車,扮作一個販賣布帛的商人,像模像樣地趕往魏國大梁。

與往來於趙國的邯鄲、齊國的臨淄的大路上車水馬龍、人來人往相比,通往魏國大梁的官道上,不知要冷清多少倍!商旅之人更少,大多是些魏國的鄉下人進城販賣些柴草、菜蔬的鄉民,而且人們大多是布衣黑褐,麵有菜色。日上三竿時分,王籍的馬車大模大樣地來到大梁東城門口。守門的軍士對王籍和車夫連馬車仔仔細細地搜查一遍,並無什麼可疑之處,便讓他們進城。王籍見城門裏站了一個虯須老者,腰懸城門大鎖上的長鑰匙,知他是守門的掌匙者,這種人每天都盯在城門口,往往對城裏的人了如指掌,什麼樣的人都知道他們的出處,向他打聽,一般是不會落空的,便向前躬身施禮問道:“請問長者貴姓?”

那虯須長者神情嚴肅,鷹一樣的目光將王籍上下審視一番,見他氣勢不俗,遂提高了警惕:“在下姓侯名嬴,城中人皆稱為侯生,你是什麼人?有何事?”

王籍沉穩地應道:“在下姓陳名申,自齊國來,受友人之托,欲到城中訪一位先生,卻不知他住何處,想向先生打聽一下。”

“你欲打聽誰呢?”

“不知先生是否知道有位範睢,他住在何處?”

“範睢?”侯生眼睛閃過一絲驚覺,生硬地問道,“你是他什麼人?”

王籍從容地說道:“在下與範先生並不認識,在下來魏國行商,臨行受友人之托,要在下到大梁來順路看他一下,並無他意。”王籍走南闖北,十分老練,“先生知道他住在何處吧。”

侯生冷漠地盯著王籍:“他死了,你尋不到他的了。”

“哦?”王籍故作驚訝,歎口氣道:“死了?友人臨行就對在下說過,說範睢似乎出了什麼事,恐遭不測了,想不到竟一語成讖,先生知他因何而亡?他家人現在何處?”

“不知道,他既死了,你還詢問這些幹什麼?我看你遠道而來,出門在外小心為妙,不該問的不要問為好。你走吧,我不知道。”侯生口氣冷得似冰。

“多謝先生指教。”王籍歎口氣,自言自語道:“唉,人既死了,生不能見麵,不知能否有緣到他墓上祭奠一下,也不負友人一番關懷之意。”上了馬車往城裏去,侯生在後麵久久地注視著他的背影,直到被來往的車流人群攔住視線。

王籍來到大梁城中商販較多的西城市中,尋一個客店住下來。心想,剛才那位侯生分明知道範睢的下落,卻不願明說,難道有什麼隱衷?範睢之死,既然遠在千裏之外的齊國臨淄都知道,那麼在大梁城裏一定也有不少人知道他的事情。待我慢慢尋訪,一定能查個水落石出。真要是被魏齊打死了,也隻能怪他生錯了地方,如果還活在世上,那就是我大秦的福音。

大梁城西,如同邯鄲的大北城一樣,是集市交易聚集之地,規模雖小,但五行六業,樣樣齊全,各式各樣的商販地攤、店鋪也還齊備。王籍裝作行人,一路溜達,四處看看,思量著該如何打聽。先進了幾家店鋪詢問,店主和小二們都搖頭說不知道範睢,王籍不禁有些失望。突聽見外麵車馬人聲鼎沸,朝外望去,隻見五輛華蓋馬車招搖地走來。最前麵的車上端坐著一位錦衣華服的公子,那公子約摸二十剛出頭,目光中滿是自信,更奇怪的是他竟然自己執策駕馬,而坐在後麵的那人卻是一身黑舊的粗布,年紀約有五十出頭,一大把長須飄在胸前。這老頭王籍認得,正是他進城門時遇到的侯嬴。王籍奇怪,想不到這侯嬴還能有這樣的公子為他驅馬,在大街上這麼招搖。王籍忍不住問道:“那公子是誰呀?”

店家笑道:“看你是外鄉人,他就是大名鼎鼎的信陵君公子呀。看來公子今日又要大宴賓客,連侯嬴也請去了呢。這老侯嬴,信陵君公子幾次請他,他都不願去。今天公子親自駕車他倒心安理得地,真不知他有何能耐,要這麼招搖。”

“哦,”王籍出門來想看個仔細,站在路邊,就聽見侯嬴對信陵君說道:“公子能否稍停片刻,在下與一位友人說幾句話。”信陵君立刻停下來,笑道:“先生請自便。”侯嬴下車來,走到一個屠桌旁,從圍著購肉的人群中擠進去,就聽見他打招呼道:“朱兄,今日生意蠻好嘛,看你這裏三層外三層地圍滿了人。”那屠夫生得麵色紅潤,膀大腰圓,手中的尖刀一刻也不停地忙乎著。他抬頭看了一眼侯嬴,笑道:“侯叔今日怎不守著城門,到這大街上來了。”侯嬴滿不在乎地說道:“哦,信陵君公子幾次請我赴宴,都沒空,今日公子又親駕車來接,隻好去嘍。”那些買客聽了,都回頭看,果然見信陵君手中拿著馬鞭,恭恭敬敬地端坐在車上,正麵含微笑看著侯嬴這邊,算是同朱亥打招呼。

朱亥抬頭看了一眼信陵君,仍埋頭顧著案桌上的肉:“喂,你要三斤是吧?”說著一刀下去,割下一塊肉來,放到稱鉤上一掛,不多不少,剛好三斤,旋即取下,尖刀一劃,草繩穿了起來,遞到一位老漢麵前。他那麻利的動作,令人有些眼花繚亂。那老漢有些猶豫,嘟噥道:“我還沒有看清,能不能再稱一下,”

“好呢。”朱亥答應一聲,將肉又掛到稱鉤上,由著那老漢認真地察看,這回老漢仔細驗看過了,的確三斤剛好出星。旁邊有人笑道:“你這老漢第一次到他這買肉吧?要知道,大梁城裏無人不曉他這朱一刀的厲害。無論你要多少,他從來都是一刀搞定,不會多也不會少的呢。”

朱亥笑道:“見笑了,不敢說一刀準,但保證童叟無欺,少一罰十。”侯嬴也笑道:“我這位朱亥兄弟,一年殺的豬、牛少說不下千頭,早練出了一手絕活。朱亥兄,今天是幾頭?”朱亥朝擺在案桌上一旁的一個豬頭、一個牛頭努了努嘴,說道:“都在這。如今大梁往

來的客商少了,一天也賣不了多少。”說著又問另一個主顧,“客官,你要些什麼?”那人道:“我就要這個豬頭。”朱亥笑道:“哦,你這位客官,買豬頭幹嗎?莫非是要謝媒人?”那人“嘿嘿”幹笑兩聲,有些不好意思。朱亥道:“看你這麼年紀輕輕,這麼早就要做公爹了,真是好福氣。”侯嬴道:“他呀,隻怕是給自己提親吧。”那人有些奇怪,問道:“噢?你怎麼知道?”侯嬴道:“你一年到頭從我管著的城門過幾次我都記著呢,我哪能不知道?你娘子病逝

不到二年,小兒還隻有五歲,是吧?”那人連連點頭:“你怎麼知道?”朱亥把豬頭拎過來,用草繩穿了,笑道:“大梁城裏,哪隻蚊子夜晚宿在哪個草上他都

知道,更別說你一個大活人常從他城門口過了。” 侯嬴似乎很有興致,笑眯著眼睛繼續說道:“你這位新娘子很漂亮,好像不是大梁城的,是吧?”那人很是高興,說道:“不是,是幾城的。唉,丈夫打仗沒了,也是個命苦人。”

侯嬴笑道:“如今嫁了你這樣的好夫君,會有好日子的。給你做媒的是誰?娶了那麼如

花似玉的好妻子,是得好好感謝。” “哪裏,說來還是老丈人呢。”那人快活地說道。“哦,既是媒人,又是丈人,更要好好款待。怎麼樣,這兩年的收成還好吧?”侯嬴的

興趣很高,似乎忘記了信陵君還在馬車上等著他去赴宴的。但他一邊與這些人閑聊著,一邊

拿眼光瞄著信陵君,見信陵君仍然恭恭敬敬地坐在車上,全然沒有絲毫不耐煩的樣子。“還算過得去,這幾年也沒有打仗、征夫什麼的,總算緩過氣來。”那人看著侯嬴笑道。朱亥稱過豬頭,高聲道:“喲,剛好九十紋,再加上這條豬尾巴,有頭有尾的,一共一

金如何?”“行,行。”那人喜滋滋地付過錢,提著豬頭走了,一時間也沒有旁人,朱亥小聲道:“侯叔,公子

還在等著你的呢。” 侯嬴好像突然回過神來,“哦,我還差點忘了,好了,有什麼事到我家來盡管找我就是。” 這才大模大樣地重新上車,隨信陵君赴宴去了。

王籍目送信陵君的馬車載著侯嬴走遠了,心想:連這麼個守城門的老頭都被信陵君尊為上賓,這大梁城裏的賢士,隻怕也被網羅得差不多了。信步走來,見一個老漢鋪一塊藍布在地上,擺了些雜玉殘片在招攬過往行人,便上前裝作購玉,左挑右選地,挑出一塊四指大的黑色玉牛。王籍用手指揩去上麵的灰塵和泥土,見是一塊質地很不錯的玉牛佩,彎成半圓,形似玉璜,四肢卷曲,低頭揚角,作抵倚狀,倔態逼現,便問道:“老先生,此璧多少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