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1 / 2)

血 字

——匹馬突圍

我的姨家表姐葉子在她出生的村子裏是個公認的標誌人物,在她死去多年後,提起她時仍有人感慨不已:可惜了這樣一個好閨女……

姊妹三人中她最小,最漂亮也最要強,成人後村子裏追求者眾多。十九歲時與本村一個英俊小夥談戀愛,一年後又莫名其妙地分手。在別人眼裏他們實在是很般配的一對。沒有人知道他們分手的確具體原因,但可以肯定的是那個青年毅然決然去南方的某個城市闖天下且後來有所成就與這次分手有必然的聯係。

我猜想那應該是葉子的初戀,在後來許多個孤寂落寞的夜晚,她會為當初作出的那個分手的決定悔恨不已,隻是因為她要強的稟性而從未向別人說起罷了。

從我母親後來的訴說裏,我了解到當初葉子立誌嫁一個城裏人,對城市生活的執著向往使她忽視了腳下黃土地上許多值得珍惜的東西。但誰又有理由指責一個在貧困中長大的相對單純的女子對抗宿命追求幸福的想法呢?初中時迫不得已的輟學成了她心頭一道永久的傷痕,她無法把自己從上學時構築的城市生活畫卷中拉回來,無法麵對可能一輩子在黃土地終老的結局,於是她把砝碼押到了婚姻上。

幾經周折,二十一歲的葉子嫁給了縣化工廠一個二十八歲的倉庫管理員,那人身材魁梧但忠厚木訥,少言寡語,並非很符合葉子的心意,但他畢竟有一紙城鎮戶口。他們從經人介紹到結婚不過短短三個月,如此倉促結婚恐怕也是葉子急於從與男友分手的陣痛中解脫出來的手段,但許多人說,一朵鮮花插到牛糞上了。結婚時他們住的是化工廠分給的兩間簡陋的平房,簡單粉刷一下,買了一張床一個茶幾和一些生活必需品就算完事。

但葉子並沒有從此走進她少女時代所向往的生活畫卷,而是不得不為基本生存問題操勞。靠丈夫的幾百元工資根本無法使這個剛剛建立的家庭擺脫經濟困境,於是葉子開始四處打工。在一個百十人的私營拉鏈廠工作半年後,不知從何時開始傳播的關於她和老板的緋聞傳到了丈夫的耳朵裏,麵對丈夫陰鬱的敵視她的解釋顯得蒼白無力,她隻能選擇辭職。

但從這時開始,她已經無法以一個平常的家庭主婦的身份平靜地生活了,丈夫沾染了酗酒的惡習,並開始對她動粗。周圍那些老了的或者不甚老的但卻是同等平庸的女人們在幸災樂禍中詛咒這個漂亮女人,莫名其妙地仇視這個從鄉下來的企圖鑽進他們的圈子與他們平起平坐的入侵者。我一直不理解古人那句“紅顏薄命”有什麼根本性道理,但是我無法否認漂亮的女人會招致更多非議和攻擊的現實。

我想象不出一個素來要強的葉子是如何在令人窒息的空氣裏無奈而痛苦地把自己的銳氣一點點磨掉的。當她把美麗的發辮輕輕解開,一頭烏雲般的長發披散下來,撫摸著已顯憔悴的秀麗麵容回味過去的時候,她怎能不以淚洗麵?那些日子,她的心肯定飛到了南方某個不知名的城市……

若此時她選擇離開,也許以後的故事會完全是另外一個樣子,但她沒有,她選擇繼續忍受下去的原因可能是多方麵的,但我認為最重要的一點應該是她發現自己懷孕了。母性的柔情促使她決定為孩子保留一個完整的家。還有一點就是自她懷孕以後,丈夫對她的態度發生了很大變化,不但不再打罵,而且百般體貼,她成了他手裏捧著的一塊冷了怕凍著熱了怕燙著的寶貝,有孩子的家才更象一個家,孩子的出生可以改變很多東西。葉子終於第一次感受到家的溫暖,心也趨於平靜,畢竟他們有自己的孩子了。孩子出生前後那段時間是表姐記憶裏一段溫馨的日子,新生命帶來的是新的希望。

但是這種好日子卻沒能維持多久,就在兒子出生半年後,丈夫卻突然去世了。這個剛過三十歲的身體強壯的人死於突發的心肌梗塞。在那個陰鬱寒冷的深秋的黎明,一聲撕心裂肺的呼喊驚醒了酣睡中的人們,當他們破門進入那間簡陋的平房裏的時候,那個雙目緊閉的男人早已經沒有了氣息,旁邊是處在驚懼中的女人和她懷裏哇哇大哭的嬰兒。

老天是沒有憐憫之心的,或者說老天的心是空的,是一種虛無的冷漠,它根本救不了具有鮮活生命的人。跪倒在老天腳下的人其實是放棄掙紮聽憑生活的發落。老天實在是一個空洞而又令人恐懼的概念。

但不幸的是葉子做了老天的俘虜,他的認命與她以後的悲劇有直接的關係。認命的人把自己交到另一個人手裏的時候,那個人就掌握了生殺予奪的權力,可以讓她生也可以讓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