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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以前一直擔心著的,“該怎麼攤牌”這樣無謂的問題,其實真正做起來也隻耗費了一句話的工夫。
“對不起。”秦觀竭力淡漠地看著少年,費盡全身的力氣,才能控製自己不撲上去抱住他:“但是,你被States淘汰了。”
“唔?”
淘汰?
同樣的時間,同樣的公園裏,夜色下靜靜等候的長椅中央,洛繹臉上精致的笑容漸漸僵成一塊冰。
開玩笑的吧……這是。
“一點也不好笑誒,喂。”重新調整表情,少年責備地給了秦觀一拳:“突然把我拉出來散步,不會是為了用這種惡劣的玩笑耍我吧?”
秦觀隱忍地瞥過來,目光裏流動的光芒,似乎應被叫做“同情”。
“我是說真的。”
嘴唇機械地開合,神經趨向於麻痹,但是止不住一遍遍地重複。
——“我說真的,合同的話……大約明天就能拿到手了。”
投落在地麵上的黑影被無限拉長,嶙峋森然,好像隨時都會膨脹為立體,朝他撲過來。
少年不可置信地後退一步,遲疑地搖了搖頭。
“……不會的。”
不會是這樣的。
你明明保證過,明明許願過。就在這片相同的星空下,你告訴我……會給我搖滾圈裏最強大的樂隊……
身體像是一下子爆發出悲鳴,視線開始模糊,頭頂一方天空都在旋轉。
“你是在開玩笑,一定是。”洛繹努力扯著嘴角,做出微笑的樣子。
秦觀別開眼神,殘忍地否認:“我沒有。”
“……”
“你的嗓子最近不大行了,為了避免拖累整個樂隊。洛先生建議先讓其他主唱上位。”
“…………”
“我覺得有點道理,你需要休息一下。這兩年,確實唱得有點多。”
他從口袋裏緩緩掏出了一張A4的複印件。洛繹的眼睛在夜色裏張大。
和兩年前看過的那張相仿……白紙黑字猶如被扭曲的詛咒,漂浮到半空,惡狠狠的好似一場輪回的嘲諷。
少年的臉容上,瞬間有蒼白渲染開去。
“為什麼……”
“這是,我自己的決定。”秦觀以極低的聲音,歎息回答。
心底的一道牆壁,立時全方位地崩潰。雙腳快要站立不住,還要勉強著對現實妥協——他確實又一次被人踢開了,而且是被最沒有想到的那個人,他發誓追隨其一生的……秦觀。
那麼,當初又為什麼給他希望?
他知道大家都不願輕易許下承諾,因為背負責任永遠是件辛苦的事情。然而許過承諾再親手奪走……比一無所有的當初更令能人遍體鱗傷。
這種……名為死心的悲劇……
他本來以為不會在自己的生命中發生第二次
“混蛋……”咬牙切齒地喃喃,他從聲音到身軀無一不在顫抖。
秦觀並不做任何辯解,隻淡淡垂下頭去:“你想打我,或是想罵我的話……就來吧。”
洛繹的指甲以一種令自己疼痛的力道,毫不留情掐入掌心。
“……!”他衝過去,揪起男人的衣領,高高揚起拳頭——
秦觀動也不動地任他抓住,月色下,他眼裏無聲的痛苦淺淺彌漫開去。
但是少年終歸沒能下得了手去。
他做不到。或說沒有力氣做到更貼切些……事到如今,懲罰又有什麼意義?
眼前的景物模糊,洛繹想起來,自己唯一要做出的表情,竟是苦笑。
“……你走吧。”他鬆開手,搖搖晃晃地轉過身去。
兩年了,場景還是沒有變過。隻是當時他還能撕掉那份無謂的合同,在紛揚碎屑裏對安易辰冷嘲熱諷;而這一次,他卻連責備都免除了。
不需要那些東西。
不想要看到這個人……
他隻是迫切地想要找個安靜之地,好好睡一覺。
也許醒來,這些顛覆般的亂七八糟,就都被理順了。
月光在冷風中顯得格外溫柔皎潔,以前並沒有發現,其實投落在地麵上時,光線不是純白的。
因為現實裏許許多多的東西……他從來沒有清醒地看到過本質。
是的,他從不願看清。
一次,也沒有。
50
不知是第幾次從這樣的夢境中驚醒過來。
空無一人的舞台上,他站在中央手足無措。底下黑壓壓的觀眾,寂靜無聲地全部盯住他,看不見的壓力聚集在他們的目光裏,讓他無所遁形……
“秦觀!”他害怕地大喊。
頭頂的鎂光燈突然被誰點亮,明晃晃刺入眼瞳。
少年忍不住伸手去擋,重心不穩,朝後坐倒在地。然後深紫色的簾幕下,四個光彩照人的青年緩步走出。
經過他的身邊,也隻是經過而已。沒有人轉頭看他,大家擺好各自的樂器,竟是準備演出的架勢。
一個他從沒見過的黑影最後出現,就這麼背對著,拿起本該屬於自己的麥克風……
觀眾席這才有了點活力一般,爆發出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他情不自禁身體發軟,手腳並用地朝身後的陰影裏縮進去。
“喂,怎麼回事……你為什麼站在那裏,你是什麼人?我才應該是這樂隊的主唱,你們都怎麼了?!”
沒有人理會他,更沒有人注意到他,他的呐喊、焦急和不滿通通都像陷入棉花裏的鋼針,輕而易舉就被忽略,且根本找不到安身的一席之地。
抱著吉他的青年總算回過頭來,微笑的神情,和那一晚完全重合。
“希望你20歲生日的那一天,可以把樂隊的第一張銷量破百萬的專輯……當做禮物送給你。”
騙人!都是騙人的……!
少年一個打挺從床上坐起身,額上的汗珠在月色下閃耀。
“洛繹?”窗台邊若有所思站立著的男人似乎被嚇了一跳,淡淡回過冰冷的臉容。
啊……對了。是他。
少年揉著額角,長長呼出口氣。
這是……怎樣的悲哀。
想不起去處,甚至找不到容身之地……竟在半路上被安易辰撿回家來。
還真的成了流浪的野貓,連最後的歸屬都放棄了。
離開秦觀之後,他便獨身一人,恍惚地走在大街上。
紅綠燈變化也沒有注意,他差點被車撞倒在斑馬線中央。麵對司機不耐煩的責罵,少年隻是選擇沉默……直到手腕被什麼人扯過去,才回複了神誌,慢慢看過去。
“你怎麼回事?”男人一向沒什麼表情的臉容,頭一次有點驚魂未定的意思:“發生什麼了?”
“……”他低頭讓額發遮住過於頹廢的表情,唇角勾起一笑:“沒有。”
什麼也沒有。
隻不過又一次被誰拋開,這種經驗他積攢了不少,算不得值得一說的大事。
安易辰看著他,什麼話也沒有說。徑自抓住他的手腕,把他帶到自己的車上去。
“你很累嗎?”撩開洛繹金色的頭發,男人聲音裏帶上幾分柔和。
洛繹抬起頭,茫然地看向前方:“稍微,有點想睡罷了。”
所以,哪裏都好。
——“帶我走吧。”
四個簡簡單單的字而已。
可男人那總是不怎麼合群的表情,卻驀然有了明顯的變化。
帶你……走?
安易辰動容而驚愕地看向身邊,那個離他已經很遠的少年,一語不發,直勾勾盯緊前方的公路。
不是尋求保護,也不是刻意軟弱。
車廂裏一直飄揚著淡雅的藍調音樂,他總算明白,眼前的洛繹,真的已經無處可去。
51
沾染了一路花香的早春,遇見讓他強烈心動的震撼音符;
彌漫著海水味道的初夏,正式加入恰好願意接納他的專屬樂隊;
漫長而平淡的秋季,曾經一路拚搏,用生命和感激對自己和世界歌唱……
然後他所有的記憶就此終止。通通歇止在——這個大雪靜落的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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冗長的夢境和現實交錯,脫不開身。
偌大的客廳裝飾奢華,少年倚在沙發上,目光沒什麼神采地盯著寬大的液晶屏。
屏幕上映出的光亮在他臉容上明明滅滅。
“……據Medo官方可靠消息,States很有可能成為公司主力追捧的頂梁柱,並稱將在三年內趕超人氣組合Beloved……”
少年一語不發地靜靜看著。
這些天都處在與外界隔絕的狀態裏,電視的內容乍一聽起來,竟相當陌生。
娛樂新聞裏提到的他是誰,他們是誰,仿佛已經是上個世紀的事情,離他很遠很遠。
可是哪怕淪落到現在的境地,卻還是忍不住去關注、去追尋。目光隻被舞台上的那個人吸引,連戒都戒不掉……
如果生活史一本書,這該被形容成多麼絕望的一種反應。
“已經快半個月了,再怎麼不想動。也該出門走走吧?”
安易辰從樓上走下來,“嘩”地伸手拉開厚重的落地窗簾:“還想唱歌的話,我也可以幫你安排……”
“別說了。”洛繹淡淡打斷他,低垂下的臉容隱在金發深處,看不清晰:“給你添麻煩了,過兩天就搬出去。”
“……”
“我想好了。這個城市……我已經呆不下去了。”
無可奈何,但是無計可施。本來這個世界上,就沒有他可以稱之為“家”的地方。實在覺得痛的話,就逃到別處去好了,斷了一切聯係,慢慢地也許可以釋懷。
安易辰歎一口氣,自窗邊走過來。陽光穿透他的身體一般投落至地麵,形成修長的剪影。
他停頓片刻,把手心放到少年柔軟的頭發上,柔聲說道:“住多久都沒關係。以前……我是沒這個能力,但是現在……”
他頓了一頓:“你想要什麼,哪怕拚盡全力……我也會成全你。”
洛繹有些恍惚地抬起頭,無神的雙眼稍微聚焦,好似一瞬間明白了什麼。
“安易辰,你……”
他話沒說完,大門處便傳來清脆的一聲門鈴,把兩人的注意力都吸引過去。
安易辰總是很忙不在家,所以這些天來,他並沒有接觸過別人。
洛繹下意識地站起身想往裏走。
“……小洛?”門口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
少年背對而立的身影刹那定格在原地。
用不著回頭,腦中已然描摹出身後人俊秀的線條來。總是帶著棒球帽,大大咧咧好似什麼都不在乎,有時會稍微顯得強勢,但大部分時間卻是直白而溫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