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章 悲涼·挽歌挽不住,總是落幕情(1 / 3)

在安史之亂後,唐朝也無奈地開始了曆史盛極而衰的循環。雖然也有勵精圖治的努力,靈光乍現的“中興”,卻依然抵不住最後晚唐的那抹淒涼。走過了浪漫的春光,妖嬈的夏季,收獲了繁華的秋實,終於還是走進了落寞的冬季。人生四季,猶如朝代的起承轉合,所有濃烈的悲涼,最後都要被寒冷深深地珍藏,冰封成一頁幹癟的書簽,夾在翻飛的史書中。

和親路上,骨肉離散的哀歌

不是每隻醜小鴨都能變成白天鵝,就像不是每個公主都能和王子過上幸福的生活。在許多網站的論壇中,後輩對大漢、大唐的批評引人深思:假如盛世王朝足夠強大,還何必讓公主們遠嫁苦寒之地,用和親的方式,以青春和幸福換取國家的安寧!

在當年盛世樂章的轟鳴中,總有些詩篇會發出不同的變奏,就像陽光普照的世界依然有黑暗的角落。但也正是這些深知人性悲苦的詩作,常常讓人從蒼茫的雲層中發現些彩虹的顏色。

白日登山望烽火,黃昏飲馬傍交河。行人刁鬥風沙暗,公主琵琶幽怨多。

野營萬裏無城郭,雨雪紛紛連大漠。胡雁哀鳴夜夜飛,胡兒眼淚雙雙落。

聞道玉門猶被遮,應將性命逐輕車。年年戰骨埋荒外,空見葡萄入漢家。

李頎《古從軍行》

白天的時候在山上望四方的烽火,晚上在交河邊飲馬。行軍之人,白天以刁鬥煮飯,晚上用此來省更。黃沙漫天,漆黑的夜晚,隻能聽得到巡夜的更聲,還有如泣如訴的公主彈著傷心的琵琶聲。在軍營的外麵。萬裏之內,沒有城郭沒有人煙,雨雪紛飛,苦寒之地,連著茫茫的大漠。胡雁胡兒的哀鳴和眼淚,就這樣雙雙落下。誰不想回家呢?可玉門被遮,隻能輕取性命,和敵人決鬥分出你死我活。年年戰骨,埋在荒野之外;隻為了換“葡萄”種滿漢家的庭院。通過李頎的這首詩,人們對漢武帝的窮兵黷武似乎有了更全麵的認識。但很多人似乎都忽略了一句深藏在詩中的落寞,“公主琵琶幽怨多”。

這句簡簡單單的唐詩描述了漢代公主細君的故事。劉細君本是江都王劉建的女兒,被漢武帝冊封為公主,遠嫁到烏孫王國做夫人。史書裏記載,說她不但貌美且多才多藝,琴、箏等古樂更是無不精通。唐人《樂府雜錄》中就記載:“琵琶,始自烏孫公主造。”然而就是這樣一位青春無敵,才華橫溢的公主卻被遠嫁烏孫國。在那裏,語言的不同,習俗的差異,愛情的多少,這些似乎都變得不再重要。重要的隻有一點,她是漢朝送來示好的一件“禮物”。

在洪大的家國話語下,沒有人能夠想到她的幸福,也沒有人在意她的落寞與傷感。那幽怨日漸積累,鬱結在心裏,化不開散不去,結果嫁到烏孫國的第二年細君就死了。隻留下《漢書·西域傳》裏她寫下的一段悲歌遺世回蕩:“吾家嫁我兮天一方,遠托異國兮烏孫王。穹廬為室兮旃為牆,以肉為食兮酪為漿。居常土思兮心內傷,願為黃鵠兮歸故鄉。”

和親與遠嫁,似乎是許多公主難逃的命運。而且很多人統計,越是鼎盛的王朝,和親的公主就越多,漢朝和唐朝都是如此。江山社稷。國泰民安,在這種偉大並昂揚的主題下,個人的情懷變得如此微不足道。一邊是戰死沙場,白骨累累的將軍;一邊是嗚咽幽怨,喪命異邦的公主;這是對時代殘酷而又悲愴的祭奠。在這條和親的路上,留下的不僅有鼓樂喧天遠嫁的歡歌,也有那些年輕公主們的淚水、屈辱、魂斷故鄉的執著。

出嫁辭鄉國,由來此別難。聖恩愁遠道,行路泣相看。

沙塞容顏盡,邊隅粉黛殘。妾心何所斷,他日望長安。

宜芳公主《虛池驛題屏風》

從此遠嫁異邦,不知何時再能回鄉,綿綿的遠道上,邊走邊哭,淚濕羅裙。塞外沙漠將磨盡所有的花容月貌,看年華老去,粉黛消殘。這思鄉的感情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中斷,今生有緣,何時還能回望長安!這首詩雖然稱不上工巧,但出自一個遠嫁公主之手,載著辭家別國的苦楚,所以讀來字字心寒。

然而更令人心寒的是,公主嫁過去大概僅僅過了半年,那些邊界的胡人便起兵造反。深陷狼窩,宜芳公主定然做了叛軍刀下第一個冤魂。

有的人翻唐詩,究唐史,想要考證出宜芳公主的身世,說她並非“正牌”公主,十有八九隻是皇室的旁係。但實際上,宜芳到底是怎樣的身份也許並不重要,一個花季少女帶著和平的使命,最後慘死異邦,這本身就是一出深深的悲劇。

在她死後,叛軍作亂,會不會有好事者指手畫腳,咒罵宜芳公主沒能“伺候”好列國的勇士。當朝廷不得不再次派兵,會不會有人想起:同樣的古道上,曾有婚車歡天喜地送去了大唐的公主。恐怕沒人記得那碾碎在通往和親路上如花般的女子,在硝煙彌漫的戰場,人們隻能記住那些熱血神勇的將軍,沒有人會再想起那曾經哀歎的公主,幽怨的琵琶聲。

“沙塞容顏盡,邊隅粉黛殘。”宜芳公主恐怕也曾想過老死他鄉吧!可惜她沒有王昭君幸運,能夠千古留名,恩愛終老。當然也不如蔡文姬,畢竟曹操當年還願以城池換回一個女子。算起來,從古至今,在這條和親的路上,辭別父母家園,深味骨肉離散之苦的公主還真不在少數。隻可惜,盛世歡歌,掩蓋了公主們低低的訴說!

人生與曆史的雙重拐點

就差那麼一步,他便可以名垂千古;可惜就是那麼一步,他將自己推入了“萬劫不複”的深淵,被後代指為“昏君”。所以,有人說他很像後來的宋徽宗。宋徽宗文武雙全,擅書畫,寫詩治國都是一等的高手。當年宋朝和剛剛建立的金國訂立盟約,共同討伐遼國,結果金兵在摸清了宋軍的底細後,反而攻打宋朝,並將宋徽宗俘虜,在北宋日記的最後一頁寫下了“靖康之恥”這四個字。

有時候,曆史非常功利,它對人們的評價僅僅是“勝者王侯敗者寇”。假如宋徽宗能夠直搗遼國疆土,那必將成就一番大宋朝的宏偉藍圖。遺憾的是,區區建國隻有幾年,大宋朝根本就沒放在眼裏的小金國,竟然釜底抽薪,倒戈相擊。而很多次,常常是極其微小的因素,最後輕易地改變了曆史的格局。一代明君和喪國之君,就這樣有了截然不同的評判。宋徽宗如此,唐玄宗又何嚐不是!

沒有人否認唐玄宗前期的英明神武,他自幼的剛烈,青年的雄心,壯年的勵精圖治,不但穩固了唐初政局的動蕩,還成功地打下了“開元盛世”的戰績。有人說,唐玄宗活得時間太長了,假如他能和其他皇帝一樣五、六十歲就駕鶴西去,毫無疑問,蓋棺論定的時候,百姓們會含著眼淚送他離開人間,並對他建立的盛世永遠心存感恩。無奈的是,他不但“壽比南山”,而且還情意綿綿,深深地愛著他的江山和女人。正如流行歌曲裏唱的那樣,“待我拱手河山討你歡,萬眾齊聲高歌千古傳。”自古英雄,都是愛江山也愛美人的,但願意拱手河山的卻並不多見。

杜牧寫詩說,從長安回望華清宮,茂盛的草木,華美的宮殿,看起來一片花團錦簇。山頂山的宮門一層層地打開,楊貴妃看到有一騎快馬飛奔而來,不禁開心地笑了。百姓們還以為這疾馳的驛馬送的是緊要的軍情,隻有楊貴妃知道送來的是自己愛吃的荔枝。

長安回望繡成堆, 山頂千門次第開。

一騎紅塵妃子笑, 無人知是荔枝來。

杜牧《過華清宮絕句(其一)》

唐玄宗為了讓楊貴妃吃上新鮮的荔枝,常常令官差快馬加鞭、日夜不息地趕路。驛站處,疲憊的人、累死的馬,不禁抱憾終生。在唐朝的繁榮下,身為一國之君,他締造了盛世如蓮的美夢,也親手摧毀了所有的成就。勞民傷財,隻為博美人一笑。曾經英武果斷,賢明天下的君王,變得如此昏聵。功敗垂成常常令人恍如隔世。輝煌時,功業如漫天朝霞,燦如煙花。但是散開,落下,頹敗時如黃泥在地,任由評說,還要慘遭踐踏。

很多人都說玄宗後期非常昏庸,隻要有人進諫“安祿山要謀反”的話,他就將這樣的直諫臣子拿下,送給安祿山發落。可想而知,久了也便沒有臣子再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也許在唐玄宗的意識裏,不是安祿山會不會起兵的問題,而是壓根就沒瞧得起一個“胡人”。就那樣一個小小的節度使,連文明還不懂的人,怎麼可能會有謀反之心呢!我堂堂天朝,給他如此高官厚祿,恐怕他感謝還來不及呢,哪能造反呢;說到底,以往的失敗都是由於輕敵,宋徽宗如此,唐玄宗也如此。就這樣,盛世王朝的一場空前遭難就此爆發了。

曆史學家通常喜歡用“盛衰拐點”形容安史之亂,但其實,這也同樣是唐玄宗一生輝煌與黯淡的拐點。在那樣的時空裏,曾經隨著他一起走上頂點的盛世唐朝,隨著他的逃亡而落幕,並逐漸地衰弱在未來的歲月裏。就連那寫過“憶昔開元全盛日,小邑猶藏萬家室”,歌頌盛世王朝曾經“稻米流白,夜不閉戶”的杜甫也深深地歎息,鐵蹄踐踏後的山河破碎:

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