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風流·漫尋酒香就詩情(1 / 3)

詩歌、女人、酒,唯真瀟灑自風流。沒有觀眾,沒有掌聲,沒有登台與謝幕,一切都渾然於天地,婉轉自如。酒香灑在這塊土地上,氤氳出五光十色的唐詩,裝點著唐朝的天空。在這個詩香、酒香的大唐,人人都喝得一壺好酒,塗得滿紙詩情。在這熱鬧的“人間天堂”,所有今天讀到的片段文字,都是當年輝煌、閃爍的理想。

酒釀佳篇,詩賀大唐

“酒入豪腸,七分釀成了月光,剩下的三分嘯成了劍氣,繡口一吐就半個盛唐。”

這是餘光中先生在《尋李白》中的詩句,他將李白醉飲人生的瀟灑,仗劍天涯的豪放,都濃縮在月光中,頂著盛唐的光環,錦心繡口,詩香酒香。有人說,“青春、詩歌和酒”是李白詩篇中不斷吟誦的主題,也是盛唐留給後世英姿勃發的倒影。於是,每每提起大唐,首先令人感歎的便是撲麵的酒氣。一杯清酒,讓飛揚的青春更加浪漫,一杯烈酒,讓灼熱的胸懷更加激蕩;英雄的壯烈、美人的惆悵,都化作清酒、美酒,陶醉了人心,也釀就了詩情。

而大唐,永遠是一副醉醺醺的模樣。不過,也因為這氤氳的酒氣,才更顯性情。杜甫說唐朝最能喝酒的有八個人,他們嗜酒如命,笑傲權貴,是人間瀟灑名士的極品,也是“酒中的八仙”。

知章騎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

汝陽三鬥始朝天,道逢曲庫口流涎,恨不移封向酒泉。

左相日興費萬錢,飲如長鯨吸百川,銜杯樂聖稱避賢。

宗之瀟灑美少年,舉觴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樹臨風前。

蘇晉長齋繡佛前,醉中往往愛逃禪。

李白一鬥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

張旭三杯草聖傳,脫帽露頂王公前,投筆落紙如雲煙。

焦遂五鬥方卓然,高談雄辯驚四筵。

杜甫《酒中八仙歌》

在這群醉八仙中,首先出場的是賀知章。杜甫說他喝醉酒後,騎著馬就像坐船一樣,搖搖晃晃。結果眼花繚亂的時候,失足落井,就在井底睡著了。汝陽王敢喝酒三鬥再去朝拜天子,路遇賣酒的車垂涎三尺,恨不能把自己的封地移到“酒泉”。相傳,那個地方,泉水清澈,甘甜如酒,日夜噴湧而出,故曰“酒泉”。假如真有這樣一個好地方,恐怕不禁汝陽王會跑去定居,估計唐朝半數以上的詩人都會樂於在那裏把酒言歡,醉臥紅塵。

接著,杜甫寫了丞相酒量恢弘,如飲百川之水。風流名士崔宗之,酒後英俊瀟灑,衣袂飄飄,宛如玉樹臨風。而蘇晉雖然吃齋禮佛,但還是喜歡在“酒”中逃避“佛”的束縛,寧願用長久的修行換短暫一醉。“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大概就是蘇晉這類名流的理想吧。還有以“草聖”著稱的張旭,他喝醉的時候,不會顧及王公顯貴在場,會脫了帽子,奮筆疾書。筆走龍蛇,字跡如雲卷雲舒,瀟灑自如。還有唐代著名布衣焦遂,五鬥之後,便會高談闊論,常常語驚四座。

當然,這八仙中,最著名的還是李白。杜甫說“李白一鬥詩百篇,長安市上酒家眠。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李白每次酒喝多了的時候,詩也就特別多。寫了詩,幹脆就睡在酒家裏,醒了之後,還可以繼續喝。這還不算什麼,連天子叫他的時候都不上船,還說“我是酒中的神仙”,言外之意,可以不聽你的號令,其酣然醉態彰顯了不畏權貴的個性;也讓他浪漫、可愛、無拘無束的形象深入人心。

李白既是詩仙,又是酒仙,詩借酒興,酒壯詩情,常常給他的生活塗滿了五顏六色的光彩。所以關於李白喝酒的故事有很多,最著名的就是“龍巾拭吐,玉手調羹,力士脫靴”。說的是有一次李白喝多了,玄宗用手帕幫他擦嘴,楊玉環親自為他調了解酒的湯汁,而高力士親自為他脫靴子。這種級別的待遇,恐怕翻遍大唐曆史,也沒有第二個人能夠享受到。但這一切,似乎並沒有讓李白因此誠惶誠恐。相反,他依舊我行我素,“百年三萬六千日,一日須傾三百杯”活脫脫一副酒鬼的樣子。普通人說喝酒是講究心情的,或者是因為某個節日來慶祝,而李白則全然不是。

他寂寞的時候,要喝酒,“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哪怕隻有月亮和自己的影子,也要喝個“歌徘徊,舞淩亂”,自賞自鑒,滋味濃鬱香甜。高朋滿座之時,他也要喝酒,還呼籲大家舉杯同慶:

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

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發,朝如青絲暮成雪。

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

烹羊宰牛且為樂,會須一飲三百杯。

李白《將進酒》節選

他說滾滾黃河之水,從天而降,人生苦短,青絲染雪,很快就兩鬢斑白。所以人生得意、快樂的時候,一定概要開懷暢飲,不要停杯問月,空留遺憾在心間。千金散盡,總會失而複得;但青春年華如水奔流,必須要好好珍惜。所以,喝酒要喝上三百杯,才能解憂懷,抒愁緒,讓生命揮灑自如,有聲有色。在這首詩的最後,他將“萬古愁緒”化為一杯濃香烈酒,飲之思之,酣暢淋漓。這就是李白,無論寂寞與開懷,都以酒入心,用酒神的自由、奔放澆鑄了多彩的詩篇。

然而,唐朝的氣度和酒量,似乎在李白之外,還有許多的佐證。那些詩名和酒名一樣盛名的人們。都對酒充滿了感情。

“子酌我複飲,子飲我還歌。”

王建《泛水曲》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來明日愁。”

羅隱《自遣》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

王翰《涼州詞》

“一年明月今宵多,人生由命不由他。有酒不飲奈明何!”

韓愈《八月十五日夜贈張功曾》

得意人生,要詩酒壯懷,化作滿腔舒豪,盡情地潑灑。失意之時,也可以自斟自飲,酒入愁腸,化作相思淚行。唐代的詩篇都是在酒壇子中泡開的,陽光之下,揮發出陣陣酒氣。然而,酒氣越重的人似乎越是風流、快活之人。就如魏晉賢士們,常常於竹林深處撫琴吟詩,飲名酒,服五石散,然後散步於鄉野田間,自由快樂。喝了酒,阮籍可以連月大醉不醒,躲避世俗的煩惱;李白目無王法,連天子傳喚也敢抗旨不尊。所謂“酒壯英雄膽”,大概就是這個道理。

其實,酒中乾坤,一半是真睡,一半是裝昏。“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處有還無”,醉眼看人生,常常更能看到人間百態,亦真亦假,如夢如幻,雲裏霧裏,才能在這虛境之中找到些生活真實的感受,釋放出難得一見的激情。所以,白居易說“酒狂又引詩魔發,日午悲吟到日西。”因為喝酒所以引發了詩情,從日中到日落,酒一直在喝,詩也一直在做。酒需要借詩來“發狂”,詩得了酒氣而愈發沉香。

一壺濁酒,千古心事,多少詩篇,如陳年美酒,似曠古佳釀。那劍氣、那月光、和著青春、詩歌與美酒,不斷勾畫著令人懷想的盛世大唐。

高調隱居,實為低調炒作

中國古人的生活非常有趣,不管什麼事,都要有個等級,也就是所謂的規範。三綱五常,天地人倫,衣食住行,都要有秩序和等級。比如,古代牆瓦顏色就可以看出地位的高下,灰牆灰瓦多為普通百姓的住宅,而紅牆金瓦卻是皇權的最高象征;甚至連宅門上的門釘多少,都是區分王侯將相等級的一個標誌。最有意思的是,不但平常生活有各種規定,連本來應該秘而不宣的隱居都能分出不同的層次。

“小隱隱於野,中隱隱於市,大隱隱於朝。”這是傳統文人對隱居的定義,也是他們對生活的理想。“看破紅塵驚破膽,吃盡人情寒透心。”能夠超脫紅塵羈絆,忘懷得失,淡看花開花落,笑對雲卷雲舒,的確需要心靈的清修。而如何修煉正是對隱者的區分。有才能的人參透紅塵,遠離人群,在深山野林間躲避塵世的煩惱,但這隻是小隱。更厲害的是中隱之人,他們不單純依賴世外桃花源的寧靜,而是選擇在魚龍混雜的市井之地修煉。世事繁華,唯我清靜無為,這才是中隱的境界。但是,最厲害的要數大隱。大隱就要隱在熱鬧喧嘩、臥虎藏龍的朝廷,一腔救國救民的情懷,卻絲毫不為名利所動,權傾朝野同樣泰然處之。這才是真的隱士,在古人看來,唯有胸懷天下又虛懷若穀的人,才是隱者中頂尖的人物。

這似乎有點像禪宗的修行。小乘乃是跳脫在山野之外,不理俗事的一種自我完善;而大乘正是深居鬧事,於紅塵中修煉的扶危濟困。當然,如果能夠在大小之間,繁華與清淨,富貴與貧賤中找到平衡的支點,既不用受政治的掣肘,也不用為生計而奔波,亦官亦隱,半出半入,才是真正中隱的樂趣。白居易就曾作詩表達這樣的想法:

大隱住朝市,小隱入丘樊。

丘樊太冷落,朝市太囂喧。

不如作中隱,隱在留司官。

似出複似處,非忙亦非閑。

唯此中隱士, 致身吉且安。

白居易《中隱》摘選

白居易說大隱在朝堂,小隱在山林。可是塵外寂寞又荒涼,朝廷又過分喧囂、不如就在做官的當中隱居,差不多有個三品的閑職,不閑不忙、優雅從容。能夠在富貴榮華和疲於奔命中找到一份穩定的愜意,在大小隱逸的夾縫間找到自己安身立命的根本與所在,才是中隱的至高境界。

本來,隱居應該是很低調的一件事,應該如北宋林逋一樣,梅妻鶴子,從此不再踏入仕途半步。但唐朝的隱居似乎與其他朝代不同。首先是隱居的目的不純,唐代人隱居並不是為了像陶淵明那樣從此擺脫功名利祿的煩惱。相反,隱居常常是通往仕途的捷徑。唐代盧藏在終南山隱居,結果人們都口耳相傳,說終南山住著一名很厲害的人。於是,名聲越來越響,後來被皇上知道了,就召進宮裏做官去了。也由此流傳下一個成語“終南捷徑”。但實際上,假如真的想隱居的話,不管是朝廷許給什麼樣的官職,都會拒絕的。而朝廷一請便出山者,很明顯並不是真正喜歡隱居的人。也因為這並不純正的目的,唐代詩人隱居的另一特征就浮現出來了,簡而言之,就是兩個字:高調。

莫礪鋒曾對此有過精彩的論述,他說“李白一生隱居過很多山,足跡遍布東南西北。陝西的終南山,河南的嵩山,山東的徂徠山,江西的廬山都曾是李白隱居的地方。隱居本來是件安安靜靜修煉身心的事情,為什麼要天南地北地來回折騰呢?因為他的目的並不在於隱居,而是在於隱居背後帶來的關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