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淮月道:“你不用讓我,你想怎樣都行。”孫壽怔了一下,黑暗中看不到顏淮月臉上的神情,隻看得到他眼光溫柔晶瑩。
孫壽沉寂片刻,伸手替他脫衣服,動作很慢很溫柔,一寸寸慢慢拂過他的肌膚,手掌挪動幾寸,便叫一聲:“小月。”顏淮月“嗯”一聲,他叫幾聲,他就回應幾聲,溫柔順從。孫壽笑起來,俯身湊近他,他的長發未曾全部梳起,散在了顏淮月臉的周圍,兩人的臉就藏在了黑色的流蘇裏,與世隔絕,不管說什麼做什麼,都自成一體,天地鬼神不知。
孫壽道:“月月,你武功不能正常施展,以後就千萬別再衝動,管些自己管不了的閑事。”
顏淮月道:“好,我聽你的。不過落花寨的事,不是閑事。”
孫壽微笑,在他身上擰了一把,道:“
你是心疼你家的毛毛吧?”
顏淮月道:“毛毛不是我的,不知道是誰的。”
孫壽道:“我喜歡威武雄壯的男子,小月哥哥不夠威武雄壯。”顏淮月道:“小塔他……太黑了些!”兩人一塊輕笑起來,孫壽把頭輕輕抵在他的頸窩處,低聲道:“月月,我有話要好好跟你說一說,不過現在先不說,好嗎?”
顏淮月依舊愣著不動,孫壽等得不耐煩,微怒道:“你難道是個死人?哥哥看你小讓著你,你卻這般不知好歹!”
顏淮月道:“嗯,我不知好歹。”
翻身擁緊了他,加倍地溫柔細致耐心,孫壽卻仍是蹙起了眉頭,輕哼了一聲,顏淮月立時停住不動,道:“怎麼了?可是有什麼不適?”
孫壽道:“沒有!”伸手用力掐住他的肩膀:‘死月月,你就偷懶吧!”
顏淮月連忙聽從命令行動起來。孫壽經曆甚多,卻從無對誰傾心相待過,無有今日般要生不能,要死不得過。情到極致處,掐住他肩膀的手越來越緊,顏淮月吃痛,不敢叫出聲來,隻得忍著,聽得他微弱輾轉的□□之聲,聽在耳中卻是悲喜交集,五味陳雜。正是這情深似海,愛憐滿滿,良人有意,風月無邊,忍得千年相待,成就一世情緣。
星光微微,天色漸淡,孫壽道:“我有很多話想和你說,可我真困了,讓我先睡一會兒。”言罷昏昏睡去,顏淮月用衣服把他從頭到腳仔細地包裹了起來,借著微弱的天光,看到他臉色蒼白疲倦,想來很久沒有好好睡過了,便讓他枕在自己腿上,恍惚間如坐擁天下,無比滿足。
孫壽心事重重,沒睡多長時間就悠悠醒來,看看屈原廟破爛不堪的房頂,四周豔麗詭異的壁畫,東君駕著華貴的車馬迤邐行來,湘夫人和湘君悲泣千年,九歌九問,香草美人,躑躅獨行,人世沉淪。有多少不堪回首的往事,有多少無法麵對的從前。所有的悲戚和屈辱在此時卻都成了一場大夢,他轉頭,聽著廟外金沙江轟隆隆的水聲,攪合著鳥鳴聲聲,天風蕩蕩,各種各樣如萬馬奔騰,都一下子砸到了心裏來,直覺人生至此,生也罷,死也罷,也不過如此。
顏淮月正握著孫壽的一隻手,耐心地給他修剪指甲,見他睜開眼來,便道:“孫壽,你昨晚......把我的肩上抓破了,我看你指甲這麼長,給你修一修。”
孫壽懶懶地道:“我這指甲留了幾年了,前一陣子在君子府的暗室中弄壞了,好不容易長起來一些,又讓你一下子給剪沒了,隨你便吧。”
顏淮月伸伸舌頭,不敢多說,過得片刻,孫壽道:“月月,你告訴我,你送我的玉佩是從哪裏來的?”
顏淮月卻忽然沉默下去,孫壽等不到他的回答,幹脆又懶洋洋地閉上了眼,過得半晌,卻是臉上一熱,有兩滴溫熱的淚水滴到了他的臉上。
他沉吟片刻,又睜開眼來,道:“你這是幹什麼呢?不想回答我就算了,哭什麼?這麼大的人了,動輒就掉眼淚,羞不羞?”伸手替他擦去了淚水。
顏淮月微笑了一下,道:“孫壽,我本來是死都不願意告訴別人的,你既然這麼問我,也許你已經知道了,那塊玉佩是我爹送給我娘的聘禮,我娘是當年南楚的長安公主,是如今東齊煦文帝唯一的皇後。當年東齊滅掉南楚之時,我娘曾帶著我跪在大路上,想阻擋住我爹往南楚發兵,說情願被貶為庶民,我爹置之不理。他倆總是吵架,然後就摔東西,把我嚇得不行。然後我娘生氣了,聯絡了南楚的舊部想阻擋住我爹,可是被我爹爹一箭射死,我就在一邊眼睜睜地看著。
我娘一死,我爹他昏了過去,他還病了,你說他病了幹什麼呢?難道是傷心?他這種人,也會傷心?一病就是幾個月,沒人來管我,我那時不過□□歲,卻總是有人派了殺手來暗殺我,還有人在吃的東西裏下毒。我有兩個哥哥,非一母所生,他們的母妃不太想讓我活著。我娘生前的好友江南五大堂的總堂主方千璽就派人來保護我,可我在青都實在不想呆下去了,我一看到我爹,就想起來他拉弓放箭那會兒!而且有些人老是來嚇我,說我爹因為我娘的緣故要賜我死,我就去找當時的龍驤將軍謝昭然,說我要走,他看我處境的確艱難,就幫我逃出來了,送我到了王指兒那裏,讓我拜他為師,跟著學武讀書。三年前師父死了,然後現在的師父侯老七被五大堂的總堂主派去接我,聽說我爹一直在悄悄地四處找我,說要賜我死原來是別有用心的人騙我的。可我還是不想見他,我也不想回去,就跟著師父來到了蜀中。”
孫壽笑道:“你在東齊的宮中也是爹娘爹娘地叫嗎?”
顏淮月道:“是啊,他們都稱父皇,可是爹爹說了,我可以這麼叫,就和平常人家一樣。孫壽,你說我爹他怎麼就那麼心狠?”
孫壽道:“你爹還真是寵你。你爹心狠?你錯了月月,心狠的不是活著的人,是死了的人。你娘在南楚時因為是庶出,不招待見,曾經悄悄在宮外結交了許多的江湖人物,她作為江南五大堂曾經的肅仙堂主,武功猶在你爹爹之上,你爹拿箭射他的時候,她卻為什麼不躲?”
顏淮月道:“故國已滅,生不如死,身在敵國,無法自處。我想是這個緣由吧。”
孫壽不語,片刻後道:“月月,你們和江南五大堂是否失去聯係了?”
顏淮月道:“初來蜀中,人生地不熟,姚蜘蛛還和人結了仇,後麵一路追殺,慌張得不得了。結果這兒有一種禿鷹,把沒顧上招呼的幾隻信鴿抓住吃了,然後就失去聯係了。從前都是他們主動來找我們的。也不知道為何,這兩年沒人來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