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中有何“嘉美”事
“孔”字本有“嘉美”之義,《漢書-禮樂誌》:“令問在舊,孔容翼翼。”其中“孔”與“令”相對應,皆表“嘉美”之義。《說文》訓“孔”為“通也”,段玉裁《說文解字注》解釋這個“通也”也是“嘉美”的意思。其說可信,因為《說文》的“孔”字析形分明指出“孔”字構形就是根據“嘉美”之義而設計的。正因為“孔”字本表“嘉美”,所以一種極為美麗的鳥被稱為“孔雀”、“孔鳥”,或直接稱為“孔”。顯然,一個謎團已凸現在我們眼前:“孔”字之形如何能表“嘉美”之義?其實,這兩者的聯係是建立在上古時代一種奇特的生育信仰之上的。
“孔”字小篆作(W+5。3PW15,+4。2,P),左邊是“子”,右邊是鳥形。這隻鳥,被釋為“玄鳥”(《說文》),獨立成字寫作“”或“乙”(與“甲乙”之“乙”異),還有個異體作“蚦”,作偏旁則寫作“”。這隻鳥在古人心目中是頗有些特異功能的,《說文》釋“孔”中之“乙”(鳥)曰:“乙,請子之候鳥也,乙至而得子。”也就是說,這鳥能使人生育。這種特異功能當然不是憑空得來的。《詩經-商頌》:“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可見商族的誕生就與這玄鳥有關。《史記-殷本紀》則言之更詳:簡狄吞食玄鳥卵,因而生育了商始祖契。類似記載還有很多,實際是先民鳥圖騰崇拜的遺跡。新石器時代彩陶紋樣中鳥紋甚多,亦可為其佐證。玄鳥即為先民所崇拜的圖騰,自然可以在古人生育禮俗中扮演一個重要角色。《孔記-月令》記載,古人在“玄鳥至”的“仲春之月”要去祭祀高5,6礻3某以祈求生子。據此可知,“孔”乃是一個從“子”從“乙”的會意字,會“乙至而生子”之意,上古先民極重生育,故以“子”、“乙”會意的“孔”便有“嘉美”之義。“乙”還出現在“乳”字中,“乳”本表生育,小篆作,以“孚”(孵)、“乙”會意,“乙”在這裏同樣發揮著其源自圖騰的特異功能。
值得注意的是,“孔”、“乳”的這種文化蘊涵是從小篆開始才有的。
“子”的頭上曲畫被認為是“指示小兒頭角上有孔也”(郭沫若《金文叢考》),而其表示的意義也當是“囟”;“乳”字甲骨文作,描摹婦女哺兒。從字形嬗變的角度看,小篆“孔”、“乳”中“乙”的前身顯然是“孔”字金文中指示小兒頭角有孔的曲畫及“乳”字甲骨文中哺乳婦女的身形。毫無疑問,此乃傳統文字學上所謂訛變,有趣的是,正是這種訛變才造就了“孔”等字的文化蘊涵。其實,這種情況並非不可思議,所謂訛變,隻是字形演變對文字本義或原本構形意圖的訛誤,並不能排除後人根據自己的觀念意識造成有新的構形理據的字形的可能。
小篆實際是秦係文字,史傳秦始祖大業乃女修吞玄鳥卵而降生的,據此可知秦族也會有較強的奉玄鳥為生育崇拜對象的觀念,所以在他們的文字中,“孔”等涉及生育的字形裏冒出一個“乙”(玄鳥)來,是完全符合情理的。
不像父母怎不“肖”
“肖”指相像,成語“惟妙惟肖”的“肖”即用此義。然而“肖”字的本義卻更為具體。《說文-肉部》:“肖,骨肉相似也。從肉小聲。不似其先,故曰不肖也。”也就是說“肖”本來隻表示子女與父母的形貌相像。今日指不成器、不成材的“不肖”一詞,原本的意思也不過是子女不像其父母。不像父母為何就“不肖”了呢? 在原始母係氏族社會,人們實行原始群婚製度,女性具有絕對崇高的地位,世係也按女性來計算。因此人們“隻知其母,不知其父”。隨著社會生產的發展,私有財產大量增加,父親的身份地位日益上升,女性世係開始解體,男性世係開始取而代之。財產的繼承需要對下一代的繼承權作明確規定。但是原始的群婚方式使得父親與子女的關係不像母親與子女的關係那樣容易確定。因此,男子要實行對偶婚來限製配偶與其他男子發生關係,以確保自己子女血統的純潔性,而子女是否在形貌上跟父親相像就成了判斷子女血統的一個重要標準。所謂的“不肖子孫”即骨肉血脈不像父親的子孫,這種人是不能繼承父親的財產的;隻有與父親相像的真正的子孫才有繼承家產的權利。
到了一夫一妻製家庭建立以後,父親的絕對權威得到確立,子女與父親的血緣關係不再難以確認。這時,講究孝道的先民在評價子孫時就把目光轉向了品行上。父親絕對權威的體現就是他自己是教育子女的法則。《白虎通-三綱六紀》:“父,矩也。以法度教子也。”所謂“矩”,就是畫方形或直角用的曲尺,具有“法度”、“準則”的意義。毫無疑問,“父”作為一種特定的“矩”,隻是相對他的子女而言的。而子女對父母則當行孝,所謂的“孝”就是能“繼先祖之誌”,也就是在道德品行上與父親相似。如果子女的品行不像父親,就是“不肖”,而不管這個父親本身的道德品行是否具有讓子孫“肖”的資格。於是“不肖”以其豐富的曆史文化觀念的積澱,終於演化成了不成材的小人的代名詞。
祖先的“祖”為何跟生殖崇拜有關
“祖先”的“祖”字,甲骨文寫作(W+5。3PW20,+4。2,P),這是個什麼形象呢?說來也許你不信,據古文字學者的考釋,這竟是一個男性生殖器的形象。古代造字者為什麼會用這樣一個圖像來構成“祖”字呢?這對我們現代人來說,無疑又是一道思考題。
人類自身的繁衍,曾是早期人類的最大生活追求之一,這是為遠古時代人類的物質生產境況,即人群單位(氏族)的小型化,而自然生存環境卻相當險惡,不同人群之間戰爭不斷等因素所決定的。由於早期人類思維方式的作用,這種對人口生產的渴求,又不可避免地會發展為對生育的崇拜。當然,這種崇拜最初的崇拜對象隻是女性。但是,隨著人們對男性在生育中所起作用的逐步認識,以及母係製為父係製所替代,生育崇拜的對象又從女性轉變為男性。在考古發掘中,有不同質料的男性生殖器的模型被屢屢發現,如石祖、陶祖、木祖等。而這種男性生殖器的崇拜說到底不過是以男性為對象的生育崇拜。現代民俗材料也可證明這一點,如“四川木裏大壩村有一個雞兒洞,即在岩洞裏供一個男性生殖器(祖),每逢某些婦女不育時,就赴洞裏燒香上供,然後在石質生殖器上坐一會兒。木裏縣俄亞鄉卡瓦村也供有石祖,婦女求育時,先請巫師帶領,到山洞裏向石祖燒香叩頭,在水池裏洗浴,然後在石祖上吸喝聖水。據說隻有這樣婦女才能有生育的能力。”
作為早期人類一種極其普遍而又強烈的意識,生殖的渴求與崇拜又不免會影響或滲透到人類觀念意識的其他方麵,以男性生殖器的形象來構成“祖”字,無疑表明著先民對祖先的景仰敬畏,最初也是以生殖崇拜的形式表現出來的,或者說,人們對於祖先(男性)的尊崇,原來曾是主要表現在對其生育功績的肯定這一點上的。
父親如何能成群
“父”作為一種親屬稱謂,古今所指不盡相同。而最叫人吃驚的是,“父”在上古曾是一個群體的概念。在殷墟甲骨卜辭中,“父”並不專指生父,而指同族的所有男性長輩,如“父甲”、“父乙”、“父丙”、“父庚”及“三父”、“四父”、“多父”等等父稱都在武丁時期的王族卜辭中出現。早期傳世文獻中“父”的用法也與此相類,如《詩經-小雅-伐木》:“既有肥?,以速諸父。”毛傳:“天子謂同姓諸侯,諸侯謂同姓大夫皆曰父。”在周代宗法社會,與天子同姓國都是周建朝時周王分封同姓兄弟所建之國。顯然,這裏的“諸父”之稱,與殷商卜辭中同族男性長輩通稱為“父”是有明顯傳承關係的。話說到這裏,需要解析的字謎也已擺在我們麵前了:“父”字所指為何曾是一個群體? 親屬稱謂本當基於真實的親屬關係而發生,故“父”字原本所指既與今日不同,則當從上古先民親屬關係的探究入手來解析這個字謎。
從“父”字原本的親屬稱謂推論開去,則上古時代人們同族男性長輩似乎都為其母親的丈夫,故可皆稱之為“父”。那麼,這種親屬關係有沒有可能出現,又是怎麼會出現的呢?從現象上看,父親以一個群體出現,似乎表現為群婚的婚姻形式,然而,這種群婚形式顯然又是在父係社會中發生的。因為既然同族長輩男子為父,則表明當時子女已歸屬男方一族,而“同姓”稱“父”,更說明子女已從父得姓,世係的計算是按照父係血緣來確定的。然而,在這裏我們似乎很容易發現一個矛盾:父權統治建立以後,男子為了生育自己的嫡親子女,以繼承自己的財產,總是力圖獨占婚姻對象而不能容忍其他男子來染指的。因此,父權與群婚在曆史的發展過程中,總體是兩種相互排斥的社會現象。但實際上,父權製是在母係社會的土壤裏漸漸生長出來的,相應的婚姻形式的變革也不可能在一夜之間完成,故在父權製統治下的某一階段,父係氏族中實行群婚也完全是可能的。 中國原始社會史的研究表明,由母係製向父係製的過渡,“不是通過改變現行的經濟製度,不是采取流血的鬥爭形式來完成的,而是通過先改變其婚姻製度與家庭形態,後改變其財產繼承製度來實現的。”而在這種過渡時期的婚姻形態中,就有一妻多夫的形式,即幾個兄弟共娶一妻。“在摩梭人中,兄弟共妻的現象,極其普遍。如木裏縣卜瓦村絕大多數家庭中,都存在幾個兄弟共娶一妻的現象。有些家庭,甚至每代都有兄弟共妻的。據一些老人講,曾經還有三兄弟共娶一妻,也有極少數四兄弟共娶一妻的現象。近幾十年來,比較流行兩兄弟共娶一妻。”顯然,對於一妻多夫婚姻所生的子女來說,他們的父親就難免要成群了。
怎樣才算“好”
“好”字原本並不表示“好壞”之“好”,而是表示“美也”。今日“美好”、“麵目姣好”等詞語中的“好”字即保存了這一本義。然而,“好”字的字形與其意義的聯係卻不免令我們感到撲朔迷離。“好”是一個以“女”、“子”會合起來表達字義的會意字,其中的“女”與“子”究竟是什麼關係呢?觀察甲骨文“好”字,我們或可獲得比較準確的答案。甲骨文“好”寫作,左邊是一成年女子,右邊是一嬰孩,表示女人有了孩子。以此字形來表示“美也”,表明在古人心目中,美的最重要的標準就是能生孩子。“好”字之形的設計意圖雖然有了答案,但隨之而來擺在我們麵前的卻是這樣一個謎團:生養孩子,如何能同美發生聯係? 原始文化研究表明,上古先民對於生育行為懷有極其熱烈的崇拜和讚美心態。而這種心態的產生,則有其深刻曆史原因:遠古時代,人民少而野獸多,人們征服、對抗自然的能力十分低下,而當時的人類社會組織,則是一個個人數有限的以血緣關係維係的氏族。因此,先民要在險惡的自然環境中求得生存發展,最重要的手段就是通過生育來發展人口,以增強本群體(氏族)抵抗自然力的能力。另外,在上古時代,部族之間的戰爭又是頻繁發生的,而要在這種流血殘殺中取得優勢,立於不敗之地,也要靠發展人口來達到目的。因此,在先民心目中,人類自身的生產,與物質資料生產具有同等的意義,而這兩種生產便成為早期人類的最大追求。
很顯然,在這種社會文化背景下,人們將生育與美聯係起來,以能生育作為美的標準,也就十分自然了。關於這種先民意識,除了反映在“好”字的形義聯係中以外,還表現在“女芻”字的意義發展中。《說文》:“女芻”,婦人妊身也。”這是本義,指的是女人懷了孩子;《廣雅-釋詁》:女芻,好也。”這是後起義,表示的是“美”。很顯然,這是由其本義“婦人妊身”引申出來的意義。而我們一旦了解了這種文字現象中所表現的先民意識,“好”字之謎的謎底也昭然若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