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你是先想的後半句。”少女小聲咕噥,卻控製在少年剛好可以聽見的程度,在腦子裏意想他滿頭黑線的對稱。
“在那裏幹什麼?”少年沒頭沒腦的一句嚇得她回過頭來,卻看見他盯著對麵山崖的方向。少女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卻沒有六瓣花瞳的眼力,隻能看到兩個小黑點。
“那個方向,原來如此。”少年往對麵山崖正對的方向看了看,了然於心地笑笑。
“什麼原來如此?你看到了什麼?”少女還在朝那個方向看,山風吹得藍色裙擺翻動起來。
“你不知道?我看到的東西應該也通過‘同步的思考’在你腦袋裏了吧。還是說,你想要我再告訴你一遍?”少年伸出手在少女眼前擺擺,好像在測試她是否發呆。
“我當然知道龍嵬和雷緒在那裏,望著裔華島嶼的方向。我是問,他們看著那個方向幹什麼?”少女轉回身來,好奇加倍。
少年沉默下去,關於那個答案他連思考都不願意去進行,似乎故意留給她探求的懸念:“一年前,龍嵬的記憶裏,你自己去找吧。”
從來沒見過一個人,能這麼專注地望著一方向,腦子裏卻什麼都沒想。
龍嵬那個時候就是這樣,以至於擁有‘同步的思考’的我,根本不知道為什麼……
我的世界裏有很多巨大的書架。有一天我翻到一本書,看到上麵畫著坐在群書合圍之間的少年,突然覺得他和我很像。闔起書的封麵,那是一扇很重的門,我看到門上麵寫著“徐鱭”兩個字,於是開始記住他。
記住的含義有很多種,看到徐鱭的“記住”和看到龍嵬的“記住”,絕對不是同一種。他們都是我的書本,躺在名叫‘同步的思考’的書架上,可是究竟哪裏不同呢?
龍嵬是本隻能讓人記住封麵的書,因為內容太深看不懂,所以隻覺得是個符號、是個標誌、是模糊了形象卻依舊存在的形式。世界上有很多東西,你不懂得卻依舊存在,而龍嵬就是其中之一。
但無論怎樣深奧的書,也不過是沒和自己浮在同一個層麵,無所謂深或者淺。記憶因為不斷地知道和認識,所以不斷地呈現知識,然後被忘卻。如果沉底是深的含義,那麼那些被人忘掉的東西才是最深沉的。
而我,此刻浮遊在被他刻意忘卻的層麵,於是頭頂上所有的淺層滑行都成了真正的深沉……
“嵬嵬,學習的時候不要打瞌睡。”年輕男人溺愛地敲了下男孩小雞啄米的頭,然後男孩立刻挺胸抬頭視死如歸,“好啦好啦,困了就去躺下吧。老是把生物鍾反過來也不好。”
男孩利索地跳下板凳,陰謀得逞般地偷笑,當然是在年輕人看不到的角度。年輕人撓撓後腦勺,帥氣地抖了抖額前的劉海兒,看到掛鍾指著五點半的位置。
“你越來越慣著他了。從三點半學到五點半,才兩個小時啊。”年輕女人打著哈欠從臥室推門出來,“還有你為什麼淨教些莫名其妙的東西?一開始不是隆中對,就是戰國策。他還沒十三歲誒——七年下來,不打瞌睡才怪。”
“這你就不懂了吧。”男人擦掉白板上的殲擊機武器配置草圖,臉上樂嗬嗬的,“你兒子打瞌睡不是因為學不懂,而是因為學得太快嫌無聊。剛才我講的東西,他今天剛見我就告訴我他預習懂了,而且基本八九不離十,搞得我準備講四個小時的東西,都隻能講一個半小時。後麵半小時嘛……”男人慚愧地撇開視線,撓著頭傻笑。
“那你不會準備雙份的嗎?”女人拉開灌裝咖啡仰頭喝下去,然後長舒一口氣。
“我們的工作你也是知道的,沒時間備那麼多課,而且送學校請老師又不安全。”男人像是突然想起來什麼,挑挑眉湊到女人耳邊:“要不教他我們的工作吧。那東西就不用備課了。而且我敢說嵬嵬絕對喜歡。”
咳——
女人被嗆了一臉咖啡,男人立刻低眉順眼撫胸拍背。“沒事吧”快要被掛在嘴邊說爛掉了。
“行啦行啦,惡不惡心。”女人笑罵著把他推開,眉頭卻兀自鎖起,“這個絕對不行,我不想讓他以後和我們做一樣的工作。”
“我也不想啊——”身子一仰橫在沙發上,男人反倒輕鬆,“可是這種事情擺不脫的。你想,嵬嵬不能去學校,從小到大學的東西都是我們教的。而我們會些什麼呢?除去五六歲小學生的基本知識,你教思想哲學,我教軍事戰略。這些都是我們大學學的東西了。和這些相關的是什麼?不就是我們現在做的工作嗎?”
男人歎了口氣,卸下輕鬆接著說:“思想也好軍事也好,隻要發生碰撞就一定會有戰場。我們隻會這些,也隻能教這些,所以嵬嵬以後也就隻有這些財富。”口氣突變,聲音又重新輕快起來,“不過還好啦——嵬嵬對這些東西很感興趣。無論你還是我,教得都很輕鬆。”
“十二三歲的小孩,當然對這些打打殺殺的東西感興趣了。我們還不就是這麼過來的,憧憬著童年理想著少年悲哀著成年……”女人笑得很苦澀,把空咖啡罐隨手拋進幾米外的垃圾桶裏,不偏不倚,“但是,當他知道這些東西的悲哀以後,會恨我們的吧。”
“但是就等但是了再說。我們總不能什麼也不留給他吧。”男人站起身來拉開一聽咖啡,仰頭灌下去,一口氣喝完,然後隨手拋,垃圾袋嘩啦地響了一下。
“我們還可以做完這次任務就……”她的話被他打斷,“辭職?你應該很清楚吧——‘特工’這種職業成功辭職的幾率是多少。”
“我知道,但是我們小心點,以我們這麼長時間下來的觀察和經驗,再移民到其他國家去,應該應該……”女人語速快得自己都被嚇到了,男人卻很淡然地搖搖頭,臉上連苦笑都沒有,“嚐試當然是要嚐試的。但是幾率同樣很低,不是嗎?以我們現在的掌握的信息量來看。”
“你是說……”她試探性地思考,他簡潔地笑出來,“各種意義上的。我們掌握的關於‘辭職’的信息太少,因為曆代前輩不管成功與否,他們的資料檔案都已經被刪除了;我們掌握的關於組織的信息太多,因為備受重用所以也更加危險。”
重新拍拍女人的背,男人盡量笑得愉快點:“不要想太多啦,專專心心把這次任務做完,別讓他們看出端倪。至於你兒子嘛,盡量多教他一點,就當是給他防身。”
夜色尚且幽深的房間,年輕男女拉滅了燈,背上挎包悄悄地出門,然後小心地帶上門扉,生怕驚擾到時間讓黎明提前到來。
“我沒去過學校,你是知道的。”聲音很輕,龍嵬還在望著那個方向出神,“一直都是家庭教育。”
“原來我不知道外麵有些什麼,所以也覺得待在家裏生活理所當然。畢竟十二歲以前我幾乎沒出過家門,睡眠時間和常人幾乎反過來,而且一天兩覺。前一天二十三點半到第二天淩晨三點半算一覺,中午十二點到下午三點算第二覺。爸媽說這是他們長期熬夜的經驗,說這兩個時段人精神最疲勞,還不如抓緊時間補充睡眠,提高時間利用率。真的假的我就不知道了,反正當時嚴守睡覺時段。隻有老爸特許,我才會在五六點鍾小憩一下。”龍嵬說著居然笑起來了,而且是早上惡作劇的時候的那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