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世界:升起的天空28(2 / 3)

他們到底是什麼?我到底是什麼?

“恭喜了中尉,那個島上的物種有很高的利用價值,包括那些村民。它們都是很可貴的材料啊——你一定能連升兩級的。”

“閉嘴!閉嘴!你們都給我閉嘴!淼,我們走。”

我當時不知道爸爸為什麼要生氣,也不知道什麼叫做“很可貴的材料”,直到幾年後看見漆黑甬道盡頭的“阿”,才全部都明白了。

當然這是後話。那夜我們離開了遊輪,乘著小艇漂流在海上,從天黑到天亮再到天黑,爸爸隻是向自己懷裏的我重複著他的過去,用我勉強聽得懂的語言。

“淼你的名字就和你的眼睛一樣。這也許是這個世界上,最後一汪能稱得上淼的顏色了吧。當然,在幾年前,還有一汪,就是你的家鄉,你和媽媽住了十年的地方。我不知道那裏的海域和空氣為什麼沒有被汙染,但是當我垂死的時候看到祂們,唯一想到的就是這個字。”

“你媽媽救了我,把我帶到島上治療,很簡單的藥草居然有幾乎起死回生的效果。”說到這裏爸爸哭了,很冰的淚滴碎在我臉上,“她把我救好了,我卻帶了一幫畜生來逼死了她。你要恨我就恨吧。”

當時十一歲沒滿的我,還不很清楚“恨”是什麼東西,所以隻是記下來想著以後一定要搞清楚,是什麼東西讓爸爸這麼難過。

“你的家鄉真的很美,藍藍的天藍藍的水。其實我也搞不清楚,天空和水的藍,到底是誰倒映誰……”爸爸居然笑起來了,瞳孔裏的光飄得很遠,“不過我真的很愛那裏,愛鳥獸蟲鳴、愛那些村民、愛你的媽媽。但是,但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又哭起來了,我卻隻能抬著頭皺眉,也不會說什麼安慰的話語。

“你家鄉的村民真的很善解人意,他們對我不排斥,僅僅因為愛你的媽媽。所以我也漸漸地忘記了,自己以前是幹什麼的,自己將要去幹什麼。直到有一具和我穿著一樣的骷髏飄到這座島,我才漸漸地想起來,自己是軍人,在海戰中戰敗,有親人和朋友還在另一個世界等著我去守護……守護,聽起來很威風很有氣概對不對,但其實也隻是剝奪的借口而已。就像剝奪了你家鄉的那些爸爸的同類,也是為了‘守護’。”

我終於開始覺得有些不舒服,心裏麵有什麼東西在竄,但媽媽隻說過那是“討厭”,而沒有告訴我它可以是“恨”。

“村民們和你媽媽幫我用木頭造了簡單的船,還為我準備了很多食物和水……嗬嗬,現在想來,還真是諷刺。”

爸爸的聲音越來越軟,周圍的空氣越來越冷,我意識模糊想說晚安,卻忘記了死亡和睡眠隻差著一點點。

“淼?在想什麼呢?不想吃了就走吧。”少年麵前擺著空空的大腕,而我還聞得到自己冷菜的味道,“浪費糧食啊。”

少年起身要走,我卻出乎自己意料地拉住他,並且開口:“你們學生會……不是普通的學生會吧。”怯怯的聲音控製到剛好他能夠聽見。

少年愣了愣,然後側身笑了。

“對不普通,你要來嗎?”

我十一歲的生日,在叔叔家度過。叔叔給我準備了滿屋子的禮物,我卻隻翻著麵前厚厚的報紙,是裔華的軍事周刊。

“神曆1994年,3月14日。

我國海軍護衛艦隊誤入未知海域,發現在當今這個衛星監測遍布全球的時代,竟然還有不被人類踏足的島嶼。島嶼上有許多珍貴的生物資源,對於當今的人類來說,絕對算得上是一座富足的寶庫。但是遺憾的是,當地生態長時間與外界隔絕,各方麵免疫力出奇低下。當我們的軍隊踏足該島嶼的時候,外界病毒也由此侵入這裏,經過軍隊醫護人員的多方搶救,僅僅隻保留下來不超過十具的生物標本……”

——病毒嗎?人類的確是病毒啊。

我嘩啦地翻過報紙,裝作不理會麵前被叔叔逐個點燃的蠟燭,第十一根的火光閃了好幾次也沒點燃。

“這座生態寶庫的湮滅,是我們人類的損失。軍隊指揮官也表示,當時不考慮醫療設備和衛生安全貿然入島是個錯誤……”

——醫療設備嗎?到底要怎樣的醫療設備,才能控製住人類這種病毒?

十歲到十一歲,僅僅是一年的時間,但我仿佛已經離整整十年的童年很遠了。感情的回路裏有了恨的選項,臉上的表情和嘴裏的聲音卻還是如一年前一樣空無。因為我知道,這個世界容不得太多的情緒。比如像媽媽,比如像爸爸,比如像村裏的人,他們就是向世界泄露了太多自己的感情,所以才被世界玩弄得找不到歸處。

我不要。我要玩弄……這個世界。

“淼,你爸爸媽媽的事情我真的很抱歉……”叔叔頹喪地坐進皮質沙發裏,揉著頭上的卷發,“啊——我也沒資格說這些,你要恨就恨吧。”

我真的搞不懂,一年前的事件,怎麼有那麼多與此相關的人對我說‘你要恨就恨吧’。背附責難與仇恨,真是隨心而為最違心的償還。

“我不求你原諒,但多少想盡量補償。”看吧果然是償還,還是這麼難以脫口的艱澀。

“這個,是‘同步的思考’的成品。”叔叔把一根發光的玻璃管放在蛋糕麵前,淡藍的光紋像是緩慢暈開的漣漪,蠟燭在漣漪起伏間一一熄滅,最後隻剩下蔚藍的波紋遊動在整個漆黑的房間。

“這就算一個小小的禮物吧。明天我就要銷毀所有資料,並且被他們帶走了。所以今晚,是我最後來看你了……啊,不過別擔心,我已經幫你安排好了,明天你就去天崛中學報道吧,就是市中心的那個,蠻不錯的一所私立學校,硬件軟件都是一流……總之,你伸手試試吧,這個裝置有觸感功能。”我聽不懂他在說些什麼,但卻突然感覺說話沒頭沒腦的叔叔很可愛,所以下意識地伸出了手,去觸摸那個蔚藍起伏的玻璃管。

光消失了。

叮咚——

門鈴響起來,叔叔生硬地笑笑:“抱歉,他們居然來得這麼快,看來我得走了。以後要自己照顧好自己哦。還有,你的身份不要和任何人說起。”留下盡量輕鬆愉快的聲音,叔叔瀟灑地轉身甩開白褂子,推門出去。和門口的來人客套幾句後,他的一切就從此消失在了我的生活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