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三月,天氣還有些微寒,站在官道上還能看見遠處山峰上沒有融化的積雪。
白憶安趕著馬車,望著山峰微微出神,他已經記不得這是第多少次趕著馬車,拉著滿滿的一車書和一個糟老頭在初春的時候趕路,用師父的話說,找窩要趕著春天,青黃不接的時候,這樣安頓下來才不會挨餓,白憶安一直不明白,那個整天隻窩在馬車裏喝酒的老頭,是怎麼得出這樣的結論,但這些年確實是這樣,每到一個地方,正好趕上農忙,不管做什麼,總不至於挨餓流落街頭。
清風吹起馬車的簾子,陳老頭剛剛把酒壺揚的老高,灑出來的酒被風吹得歪了些,有些順著滿是胡子的下巴淌到衣服上,酒水迅速擴大,本來就髒的衣服立刻又多了一道圈。陳老頭不舍的舔了舔下巴上殘留的酒水,嘖嘖道:可惜了,可惜了,這可是南山郡上好的竹葉青!
白憶安回過神,低聲道:師父,昨晚上說好了我趕夜車,白天你來趕車的,又耍賴!陳老頭哈哈一笑,道:讓你趕個車,磨磨嘰嘰的,外麵這風這麼烈,我這把老骨頭怎麼受的了。
白憶安繼續望著遠處的山峰,沉默不語!像是這樣的爭論,這麼多年已經不知道進行過多少次,每次陳老頭都會以自己年紀大,禁不得風吹雨打為由,賴在車裏,除了吃飯和如廁,他從不下車,每次路過一個地方,他都會安排白憶安去最好的酒樓買些酒,陳老頭雖然邋裏邋遢,但是生活有潔癖,除了十年以上的竹葉青不喝,不是當地最有名廚子做的菜不吃,不是當地最有名的妓院不去,當然,不是妓院裏最好看的姑娘,他才懶得光顧。
這些年,師徒兩個人顛沛流離,去過許多地方,但都是匆匆而來,匆匆而去,多則數月,短則幾日,用陳老頭的話說,就是這個地方不像是一座城,他想找的是一座城,一座真正的城!白憶安五歲的時候,陳老頭極不負責任的隨意從身邊拿出幾本書讓他讀,說是到了念書的年紀,但是從來沒有教過他該怎麼認字,白憶安也不知道那些書是不是大明朝私塾的教材,總之,當年陳老頭隨意丟了那幾本書之後,就再也沒管過他。
白憶安隨手拿出那本當年陳老頭內急匆匆撕掉幾頁的《天下雜記》,認真的對應著遠處的山峰,一邊看山,一邊看書。陳老頭不知道什麼時候也鑽了出來,盯著遠處的山峰,眼角微眯,手撚著胡子道:前麵不遠應該有人家。白憶安輕輕帶了帶韁繩,讓馬跑的稍快些,他知道,師父說前麵不遠處有人家,那麼,就一定會有人家,因為他好像也聽見了風鈴聲!
叮叮當當,除了風鈴聲,好像還有很規律的敲擊聲,聲音很輕,隨著清風飄來。陳老頭撚著胡子,手指輕輕的敲著車棚,遠處已經隱約可見有嫋嫋的炊煙升起,伴隨著雞鳴,遠處的天空炸起一束煙花,這是白憶安這麼多年見過的最好看的煙花,以後的很多年裏,他一直都記得初來的那個暮晚,以及遙遠天空裏,綻放的那朵說不上有多美的煙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