旭日初升,潘菲洛吩咐下人叫醒眾人,聚齊後,國王在菲洛梅娜和菲亞梅塔陪伴下,帶領大家在林中散步,一路閑聊,不知時間的飛快。大家回到別墅,小憩片刻,就在花園裏舒適的樹陰中玩耍。飯後照例午睡,而後在國王指定的地點集合。國王讓內菲萊第一個講故事。內菲萊興奮地說道:
一
一個騎士為西班牙國王效力,屢立功勞卻從未受賞。國王證明那是他自己命運不濟,然後給了他重賞。
高貴的小姐們,多蒙國王叫我領頭講個可歌可泣、慷慨激昂的事跡,我深感榮幸。接下來,我講一個有趣的故事,各位一定受益很多。
想必大家知道,佛羅倫薩曆史上許多勇猛的騎士中間,魯傑裏·德·菲焦萬尼威名遠揚。他家財萬貫,智勇雙全,他認為托斯卡納的風俗人情使得自己無用武之地,下決心投奔西班牙。他體麵地到了西班牙,受到國王的殷勤接待。魯傑裏先生為人處事大方,功勞卓著,不久就威名遠揚。他來西班牙有很長時間了,對國王的為人有所耳聞,認為國王賞罰不明,無能之輩得到了城堡、領地和爵位,他屢立奇功,卻從未受賞。他覺得這樣有損於他的聲譽,決定另投他處,把去意啟奏了國王。國王答應了,賜給他一匹極好的騾子。因為要遠行,有健騾代步,魯傑裏先生很滿意。
國王當即委派一名親信喬裝改扮和魯傑裏同行,不讓他有所覺察,觀注他的言談,尤其對國王的看法,以便回來報告,並且在第二天以國王的名義帶他回宮。魯傑裏先生出城以後,那個親信佯稱也要去意大利,願意和他同往。
魯傑裏先生騎著國王賞賜給他的騾子,同那親信隨意閑聊。午前祈禱的鍾聲敲響後,他說:
“歇歇腳,讓牲口撒泡尿吧。”
他們來到方便處,所有的坐騎都撒了尿,除了那頭騾子。他們休息片刻以後繼續上路,那親信一直留意騎士說什麼話。他們來到河邊讓牲口喝水,那頭騾子卻在河裏撒了尿。魯傑裏先生情不自禁地說:
“這該死的畜牲就和國王一模一樣!”
親信暗暗記下,一整天還聽到許多,但除了這句話,其餘的話都是歌頌國王的。第二天早上,他們騎上牲口準備向托斯卡納開拔時,那親信向魯傑裏宣讀了聖諭,魯傑裏隻得遵命。國王先聽取了親信的彙報,知道魯傑裏借騾子諷剌他,立即傳召魯傑裏,笑容可掬地問他為什麼說騾子像國王,或者國王像騾子。魯傑裏先生坦坦蕩蕩說:
“陛下,我把陛下比做騾子,是因為您該賞的不賞,不該賞的卻賞了。騾子在該尿時不尿,不該尿時卻尿了。”
國王說:
“魯傑裏先生,我確實賞賜了許多遠不如你的人。你未受賞,並非因為你不是最勇敢的騎士。對你說來,任何賞賜都受之無愧,隻是你命運不濟,切勿怨天尤人。我可以當場證明。”
魯傑裏先生答道:
“陛下,未獲封賞,並非隻為錢財,隻恨功勞未獲認可而已。盡管如此,我深信陛下的解釋,證明與否我都信得過陛下。”
國王領他來到大廳,大廳裏擺放著兩個相同的大箱子。國王當眾人說:
“魯傑裏先生,兩個箱子中一個裝著我的王冠、權杖、圓球十字架,以及眾多的腰帶、指環和珠寶。另一個裝的是泥土,你任選一個。你選哪一個,哪一個就歸你。你由此就會看出,命運對你多麼無情。”
魯傑裏先生遵命選了一個箱子,當眾打開,竟是泥土。國王笑著說:
“魯傑裏先生,我說你命運不濟,是天意吧!但是你功勞卓著,就讓我同命運抗爭一次。我知道你去意已決,所以我不賜給你封地。那箱珍寶你失之交臂,我就冒犯一個命運之神,把它賜給你,讓你帶回國,表明我對你的功勳的褒獎,你可以榮歸故裏了。”
魯傑裏先生領了封賞,衷心祝福國王,高高興興地回到托斯卡納。
二
吉諾·德·塔科俘獲了克倫尼修道院院長,醫好了他的胃病後釋放了他。院長回到羅馬教廷,在教皇博尼法齊奧麵前誇獎吉諾,教皇封他為濟貧團騎士。
阿方索國王對佛羅倫薩騎士的大度博得大家的喝彩,國王滿心歡喜,吩咐艾莉莎接著講故事。艾莉莎說道:
優雅的小姐們,國王對有功之臣慷慨大度固然是美事。若是換了一個教士,他對一個人極盡慷慨,雖是寇仇也無例外,我們該如何評價呢!我們隻能說國王的大度是美德,而教士的慷慨則是奇跡,因為教士比女人還吝嗇,慷慨是他們的天敵。常人吃了虧總要報複,教士們雖然滿口容忍,實際上更熱衷複仇。教會中慷慨之人也有,我的故事說的就是他。
吉諾·德·塔科原是錫耶拿地方的一個貴族,因為和聖菲奧雷伯爵結下不解之仇,就被放逐了,在拉迪科法尼聚眾滋事,背叛羅馬教廷,攔路搶劫,獨霸一方。教皇博尼法齊奧八世當時在羅馬,克倫尼修道院院長前往覲見。在教士中這個院長財富數一數二,他有胃病,醫師們勸他到錫耶拿海濱去休養,教皇批準了。雖說世道很亂,院長依舊帶著大批人馬和行李浩蕩而去。吉諾·德·塔科知道後,途中布下羅網,將眾人團團圍住。接下來他派將帶上若幹隨從去見院長,恭請院長移駕城堡。院長怒不可遏,堅決不從,非但不與吉諾謀麵,還揚言繼續趕路。吉諾的使者不為所動,說到:
“院長先生,我們是什麼人,您很清楚。就目前的處境,你還是好自為之。”
他們交談時,包圍圈收緊了,院長見已無退路,隻好認命,帶著大隊人馬跟吉諾的使者進了城堡。院長下了馬,手下人按照吉諾的命令把他單獨關在城堡裏一個陰暗狹小的房間,其餘隨從都受到了優待,分別安置好,財物也妥為保管。然後,吉諾來見院長,對他說:
“院長先生,你現在是吉諾的客人,吉諾派我來問你,此去有何貴幹。”
院長是個聰明人,早已放下身段,說了他去什麼地方,因為什麼事。吉諾聽他說完立即走開,心想就這小毛病,太好治了。他吩咐把院長房間裏的爐火燒旺,派人好生看守。第二天早上,他在托盤上鋪一塊雪白的餐巾,放了兩片烤麵包和一大杯院長自帶的科爾尼利亞白葡萄酒,說:
“院長先生,吉諾曾經學過醫,深知治療胃病托盤中的就是良方,請慢用,你會好的。”
院長饑腸轆轆,盡管氣惱也無心辯駁,吃完烤麵包,喝光白葡萄酒,然後說了許多無禮的話,責問並要求見吉諾本人。吉諾就當沒聽見,隻是回答吉諾一俟有空定會來見,說罷立即告辭。第二天他才露麵,端來的還是烤麵包和白葡萄酒,一連數日都是如此。有一次他試探著留下一些幹豆子,聽看守說,院長餓得連幹豆子都不放過。他這才以吉諾的名義去問院長的胃病是否有起色。院長回答說:
“除了被軟禁,我的病全好了。我真想出去大吃一頓,他那劑藥真管用。”
於是吉諾吩咐手下收拾好一間上好房間,預備下豐盛宴席,邀請院長及其隨從出席。第二天對院長說:
“院長先生,大病初愈,可以出來走走了。”
吉諾領著院長入席,隨後親自操辦酒宴。院長見到自己人深感欣慰,眾人互相問候,院長連連訴苦。宴會開始,端上來的盡是美酒佳肴,院長和眾人盡情吃喝,可是吉諾一直沒有正式露麵。
院長這樣住了幾日,吉諾吩咐把他的財物和隨從集中在大廳,把所有的馬匹,都牽到院子裏,然後去探望院長,問他體力是否恢複,能否騎馬。院長回答說,他一切安康,胃病也好了,如若放行,那就再好也不過了。吉諾便把院長領到大廳,透過窗戶看了院中的馬匹,對他說:
“院長先生,在下便是吉諾·德·塔科,我出身名門,生性並不惡劣,隻是遭人陷害被放逐,為保殘生,不損名份,被迫淪為江湖大盜。我看你是個高貴之人,所以對你另眼相看,治好你的胃病。要是換作別人,他們的財物就難以幸免。現在你的人馬財貨都在這裏,去留你來定。”
院長聽這大盜如此慷慨,感到又驚又喜,憤恨盡消,好感頓生,深有結交之意,搶步擁抱吉諾說:
“天主在上,很榮幸結交你這樣的朋友,即使再受委屈,我也心甘。老天對你如此不公讓你蒙此大難!”
他隻帶走必備之物及若幹馬匹,就和隨從們回到羅馬。
教皇知道院長身體有恙,很是牽掛,見到他便問他在海濱休養如何。院長笑著說:
“教皇陛下,我在去海濱的路上偶遇一位明醫,把我的病完全治好了。”
院長講起自己的遭遇,教皇不禁莞爾。院長說個不停,慈悲之心油然而生,請求教皇寬恕吉諾。院長說:
“教皇陛下,我求您恢複他舊日的名份,他是個名副其實的好漢,命運捉弄,他做過一些壞事,但情非得已。假如陛下給他一些恩賞,讓他過上像樣的生活,您一定會認為,他是個值得信賴的人。”
教皇胸懷寬廣,喜好賢材,回答說,如果吉諾確實如此,那他願意照辦,當即吩咐院長邀請吉諾麵見。吉諾接受邀請覲見教皇。教皇見吉諾當真人才出眾,寬恕了他以前的過錯,封他為濟貧困騎士,管轄一個大修道院。此後,吉諾一直虔心地為聖教服務,和克倫尼修道院院長成為忠誠之交。
三
密特裏達內妒忌納坦的樂善好施,想要謀害他,但見到納坦並不認識,向他請教如何達成夙願。根據他的謀劃,當真在小樹林裏找到了他。密特裏達內認出納坦後羞愧萬分,兩人成為至交。
大家聽了艾莉莎的故事,紛紛表示一個教會中人如此豁達大度實在是奇跡。議論平息後,國王吩咐菲洛斯特拉托繼續講,菲洛斯特拉托接著說道:
高貴的女郎們,西班牙國王的寬宏令人敬仰,克倫尼修道院院長的大度非常罕見。如果有一個非常慷慨的人遇到另一個想謀害他的人,竟甘願付出自己的生命,並且善意地接待他為自己消除危險,各位聽了這件事肯定會大加讚賞。我要講的正是這麼一個小故事。
在契丹有個貴族出身、非常富有的名叫納坦的富人。他住在東西方行旅必經之路旁邊,家中很多仆從。他為人真誠並且樂善好施。後來,他上了年紀,卻仍舊很好客,名氣傳到附近一個國度的名叫密特裏達內的青年人耳裏。密特裏達內認為自己的財富不比納坦少,但是卻妒忌他的聲名和品德,決心超過他,於是就對過往旅人殷勤招待,很快也出了名。
一天,一個老婆子從一扇門進來乞求施舍,密特裏達內給了她。老婆子再從第二扇門進來乞求,青年人又給了她。老婆子挨個走了十二扇門。最後又見她從第十三扇門進來時,不禁說:
“老大娘,你要施舍也不嫌麻煩。”
即使如此,密特裏達內還是給了她。老婆子聽後卻不高興地說:
“啊,納坦是如此慷慨大方!他的邸宅有三十二扇門,我依次進了每一扇門,他沒有認出我,至少沒有表現認識我的模樣,每次我都得到了施舍。而我現在隻進了十三扇門,你就認出了我,還說這種難聽的話。”
她說完之後轉身而去。密特裏達內聽老婆子這麼說,知道納坦樂善好施的名聲遠遠超過他,非常氣惱,暗忖道:
“唉!我雖然如此努力,卻始終比不上他。於是他決定去殺了納坦。”他盛怒之下,也沒有和任何人商量,帶了幾個仆從去了納坦的邸宅。他與仆從分開。傍晚時分,在孤身一人在納坦華麗的邸宅附近徘徊,看到納坦也是孤身一人,在田野裏散步。密特裏達內並不認識納坦,問他去哪兒可以找到納坦,納坦回答說:
“我的孩子,你願意的話,我任何時候都可以帶你去見他。”
青年人說他很願意,但是他不想被納坦見到或認識他;納坦答應了他的要求。
納坦便把他帶回了家。納坦還悄悄讓仆人通知家裏所有的人別說出他的身份,仆人照辦了。納坦親切地招待他。密特裏達內把他當做父輩那麼敬重,問他是誰。納坦回說:
“納坦從小是被我看大的,盡管人們都稱讚他,我覺得他很平常。”
密特裏達內聽了這幾句話,便放心了,然後又向他推心置腹,說出自己的身份,來這裏的目的,要納坦保密,求他出主意,幫他忙。納坦知道了他的險惡用心,卻鎮定下來,神色自若地說:
“你瞧,距這裏半英裏的地方有片小樹林,納坦幾乎每天早晨獨自在那兒散步。你很容易就可以找到他,隨後隨你處置。你殺了他之後,就從樹林左邊一條小路離開。那條路雖然荒僻,但很安全。”
密特裏達內決定第二天就去樹木裏殺死納坦。他在動手之前想看看他的樣子,聽聽他的聲音,便上前一把揪住他的頭巾,喝道:
“老頭,你的死期到了。”
“我死而無悔,”納坦回答說。
密特裏達內這才發現納坦正是那個他非常敬重的老人,他頓時羞愧地撲到納坦腳前哭著說:
“最最親愛的老大爺,我現在已經深刻體會到你的慷慨如此偉大。你甘願用生命來喚醒我的良知。我有知罪孽深重,隨你怎麼處置,我沒有怨言。”
納坦把密特裏達內扶起來,親切地擁抱他,吻他,對他說:
“孩子,你的出發點是好的。你一直努力行善。你為了要出名而殺我一個人,我並不奇怪,這當然也不是什麼了不起的新鮮事,而是古已有之所以你不必自責。”
“密特裏達內,我不想我的勸告和決心使你感到奇怪。自從我懂事以來,我總是千方百計滿足每個有求於我的人。你跑來想取我性命,我無法讓你空手而回,於是當時就決定把性命給你,並且為你出主意,讓你可以如願以償,不但取了我的性命,而且你自己也安然無恙。現在,我還是要說,如果你要可以隨時拿去,事實上我認為我也死得其所。我已經活了八十歲,實現了生命的價值。按照自然界的規律,一切都有消亡的過程,我的生命也不長了。所以你不必內疚。”
密特裏達內非常羞愧地回答說:
“你的生命如此寶貴,剛才我想害你,天主不容!我現在真想為您添壽,甚至甘願用我的生命來換。”
納坦就說:
“如果可能,你願意答應我做件事嗎!我一生從未向別人要過任何東西,我向你要件東西可以嗎!”
“當然行,”密特裏達內果斷地回答。
“你看這樣,”納坦說:“我們相互換一下身份,你來接替我的工作。”
密特裏達內說:
“可是我無法與您相提並論,而且我覺得我的行為會損害納坦的聲名,所以無法接受,因為我不願意損害我所尊敬的人。”
納坦和密特裏達內兩人推心致腹地談了好久,納坦邀請密特裏達內回他的邸宅,熱情地款待了密特裏達內好幾天,並傳授了他行善方麵的全部智慧和經驗。密特裏達內最後了解在慷慨方麵自己無法媲美納坦,盤桓幾天後向納坦告辭,帶了仆從回去了。
四
真蒂爾·德·卡裏森迪從墓室抬回一個他愛慕的、因暴病而昏死過去的女人。那女人清醒後娩出一個男嬰,真蒂爾把母子二人送回了家。
故事講完後,國王注梘著勞蕾塔,又讓她接著講。勞蕾塔開口說道:
妙齡女郎們,我準備給各位講一個多情種子仗義的故事。有人饋贈寶器,有人化敵為友,有人為了保全鍾愛的事物寧願拿自己的生命、榮譽和名聲冒險,因此,我故事中的人物在慷慨方麵也會有過之而無不及。
在倫巴第顯赫一時的城市波洛尼亞有個出身望族、人品高尚的名叫真蒂爾·德·卡裏森迪的年輕紳士。他愛慕尼科盧喬·卡恰內米科的妻子——卡塔林娜夫人,這是沒有結果的愛。他傷心之餘,恰好被派到摩德納做長官,便前去赴任。
尼科盧喬當時外出,他妻子懷了孕,住在了鄉間別墅,突然得了急病,來勢凶猛,很快就沒了呼吸,幾個醫師斷定她死了。她的親戚痛哭一場之後把她埋藏了。一個朋友立即把這個消息通知了真蒂爾先生。真蒂爾聽後決定去見她最後一麵。
當天夜裏,他悄悄離開摩德納,帶了一個仆人,騎上馬去了埋葬卡塔林娜夫人的墓地。他把墓室打開,爬了進去,靜靜躺在夫人身邊,流著淚,一再吻她。最後他的手伸向了她的胸脯上卻發覺她心口似乎在隱隱跳動。他鎮定下來,雖然覺得心跳十分微弱,但卻肯定那女人沒死。於是他讓仆人幫忙,小心翼翼地把她從墓室裏抬出來,帶回他在波洛尼亞的老家。
真蒂爾的母親是個通情達理的賢惠婦人,同情她的遭遇,便用熱水給那女人洗身,把房間裏的爐火燒得很暖和。很快,那女人悠悠蘇醒過來。她清醒後,深吸一口長氣,說道:
“哎!這是哪兒!”
老太太回答說:
“別害怕,你在安全的地方。”
卡塔林娜完全清醒過來後茫然不解地問老太太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真蒂爾先生便把事情的經過告訴了她。在她心情平靜後,先向真蒂爾道了謝,接著求他愛護她,然後等天一亮就送她回自己家。真蒂爾先生說:
“夫人,從現在開始,我會把你當成親姊妹對待。但是今晚我救你一命,你至少應該表示感謝,我想請你賞個臉,希望你不要拒絕。”
那女的坦然地說隻要是正當可行之事,她會從命。真蒂爾先生說:
“夫人,現在所有的人都知道你已經死了,你家也沒有人希望你回去,因此我請你賞臉在我家和我母親住一段時間,先不要回去,等我從摩德納回來以後再作打算,時間不會太長。我之所以這樣做,是想當著全城頭麵人物光明正大地把你送還給你丈夫。”
卡塔林娜覺得真蒂爾說的很有道理,於是鄭重向他作了保證。就在這時,覺得肚子一陣陣痛起來,她生了一個漂亮的男嬰。他們非常高興。真蒂爾先生讓使女仆役準備好一切應用物品,讓她把這兒當自己的家,他自己則回摩德納。
他在摩德納的任期結束了,準備回波洛尼亞的時候,讓家中在他進城的那天安排一個盛大宴會,邀請了波洛尼亞許多社會名流,也包括尼科盧喬·卡恰納米科。真蒂爾到家下了馬,見到了家人,看到她比以前更俏麗健康,小孩也活潑可愛,他非常欣慰。請客人們入席後,端上來的菜肴非常豐盛。他事先和卡塔林娜夫人商定好,宴會快結束時,他起身說:
“各位先生,我有個問題想請各位幫我判斷。有個忠誠善良的仆人得了重病,主人卻把他抬到大街上扔下不管了。這時有個好心的陌生人路過,便把他帶回自己家,用了許多心血和錢財治好了他的病。我現在要知道的是,這個仆人如果不能回到第一個主人家裏,第一個主人能不能抱怨或者指責第二個主人呢!”
客人們推舉尼科盧喬·卡恰納米科代表大家講話。尼科盧喬說我們大家一致認為,第一個主人沒有抱怨的理由。席上其他紳士讚同和尼科盧喬的意見。真蒂爾聽到這個回答,特別是出自尼科盧喬之口,正中心意,說他本人也讚同這個意見。他然後又說:
“現在我要執行我的諾言了。”
他讓仆人去請夫人和各位貴客見見麵。卡塔林娜夫人預先已換上了華麗的衣服,懷裏抱著兒子,由兩名仆人陪伴著來到大廳。真蒂爾請她就座後,說道:
“各位,這就是我現有的寶貝,你們認為呢!”
紳士們向夫人施禮,紛紛讚美。一些人認出了卡塔林娜,而尼科盧喬更是死死盯著她看。他急迫地想知道她是不是他的妻子,趁她走開一會兒的當兒,問她是不是波洛尼亞人。夫人聽到丈夫詢問,差點脫口回答,但她事先和真蒂爾約好,於是默不作聲。又有人問她那孩子是不是她的,還有人問她是不是真蒂爾先生的夫人或者親戚,可是她一概不答複。真蒂爾先生此時回到席上,一個外地的客人說:
“先生,你夫人固然美極了,隻可惜好像是啞巴,是不是!”
“諸位貴客,”真蒂爾先生說,“她一時沒有說話,正足以證明她的品德。”
“那麼請你說明她是誰吧,”那客人堅持說。
“我會告訴諸位的,但請各位先答應我一個條件,不管我說出何事,在我結束之前誰都不要離開座位。”
大家都答應做到,於是把餐桌撤去,真蒂爾先生坐在這位夫人身邊,說道:
“先生們,這位女子就是我剛才提到的那個赤膽忠誠的仆人。她的親人並不看重她,給扔到大街上,是我收留了她,我費盡心機把她從死神手裏搶救回來。天主可憐我一片誠心,把她從一具可怕的屍體變成如花的美人兒。待我把經過情況簡略地告訴各位,你們就懂了。”
他訴說了他對卡塔林娜夫人由來已久的愛慕和以後發生的事,大家都很驚異。他又接著說:
“這樣看來,如果諸位,尤其是尼科盧喬不改變主意的話,這位婦女名正言順應該歸我,誰都沒有權利要回。”
大家都無言以對。尼科盧喬和好幾個客人都感動地流了眼淚。接著真蒂爾先生站起來,一手抱起嬰兒,一手拉著夫人,站在尼科盧喬麵前說:
“請站起來,我的親家。你和你的親戚已經把你的妻子埋下黃土,我現在並不是把她歸還於你,而是把這位夫人,亦即我的親家,連同她的兒子送給你。這個孩子應該是你的骨肉,由我擔當教父給他行了洗禮,並且取名為真蒂爾。她盡管在我家待了三個月,但你不要因此而減少你對她的敬愛。我可以對天主發誓,盡管我出於對她的仰慕救了她一命,她和我母親住,真是再貞潔不過了。”
接著,他轉過身去,對卡塔林娜夫人說:
“夫人,從現在起,我取消你對我的一切諾言,讓你回到尼科盧喬身邊。”
他把二人交給尼科盧喬之後,回到座位上。尼科盧喬絕對沒有料到會有這種好事,他萬分感激真蒂爾。客人們也稱頌此事。卡塔林娜夫人回去後家裏喜歡不盡地接待她,波洛尼亞人見了她,都驚奇地望了又望,儼然把她當作一個再世的人了。此後,真蒂爾先生一直是尼科盧喬的好朋友,和他的家裏人以及那位夫人家裏的人,也都成了好朋友。
溫柔的小姐們,真蒂爾帥氣熱情,由於別人的粗心大意和自己的運氣,得到並拯救了他所珍愛的,完全有理由據為己有。但是他不僅克製了自己的貪欲,而且慷慨地把他渴望擁有的歸還別人。我認為前麵幾個人的慷慨都不能和他相提並論。
五
迪亞諾拉夫人要安薩爾多把正月的花園布置出一個萬紫千紅的花園。安薩爾花很多錢聘請魔法師做到。她丈夫知有此事,便叫她去履約,安薩爾多得悉她丈夫如此慷慨,解除了她的諾言,魔法師則取消了安薩爾多的承諾。
這一群快樂的青年男女們齊口稱讚真蒂爾先生,這時國王命令讓艾米莉婭接著講。艾米莉婭胸有成竹地說道:
優雅的女郎們,誰都沒有理由說真蒂爾先生的所作所為不慷慨大度,但要說不可能做得比他更好也不確實,諸位且聽我講下邊的故事,就知道我說的不是假話。
弗裏奧利氣候寒冷,卻山明水秀,景色絕佳。該地的烏迪內城裏有個名叫迪亞諾拉的女子,丈夫名叫吉爾貝托,有錢有勢,儒雅風流。迪亞諾拉夫人的美貌引起一個貴族的愛慕,此人名叫安薩爾多·格拉登塞,地位極高,驍勇過人,為人又殷勤多禮,在當地頗有聲望。安薩爾多一廂情願,喜歡著迪亞諾拉,千方百計要博取她的歡心,經常托人捎信向她求愛,但都枉費心機,夫人向他提出一個她認為根本不可能做到的要求,讓他知難而退。一天,安薩爾多請一個婦人傳話,迪亞諾拉便對她說:
“好太太,你一再說安薩爾多先生愛我勝過一切,並且代他提出要送給我許多珍寶,你請他免了吧。我不會因為他送財物而愛上他。但若他能辦到我提出的一件事,我自然也願意聽他的吩咐。”
那個女人問道:
“夫人,你對他有什麼要求呢!”
迪亞諾拉說:
“下個月是正月,我希望他在城裏為我布置一個花園,長滿了紅花綠草,樹木蔥鬱,像五月那麼春意盎然。如果辦不到,請他從此不要糾纏我了。否則我叫我丈夫和家裏人處理此事。”
安薩爾多聽到夫人提出如此要求,明白她的意思是讓自己死了這條心,但他依然打算試試。他請一位魔法師幫他這個忙,並給他重金。到了那天,天氣寒冷,遍地冰雪,在新年前夜魔法師到城郊一塊草地上施展法術,第二天早晨果然出現一個美麗無比的花園,芳草如茵,樹木蔥蘢,果實累累。安薩爾多先生於是邀請她去參觀花園。他還提醒夫人她許下了諾言,希望她設法踐約。
之前,夫人已經聽說了那個奇跡似的花園,有些悔諾之意。在親自遊園後,更對踐約有些發愁。丈夫看她憂傷,問她是何原因,她先不好意思開口,經不住丈夫一再追問,終於和盤托出。吉爾貝托開始十分氣憤,但考慮到妻子用心純潔,最後心平氣和地說:
“迪亞諾拉,明智端莊的女人不應該理會那些烏七八糟的牽線的人,更不應該拿自己的貞潔作為條件去冒風險。不過我了解你的動機是純正的,為了讓你解除諾言所加給你的束縛,我授予你任何男人都未以授予的權利,因為我擔心如果你欺騙了安薩爾多先生,魔法師也許會加害於我們。我希望你去找安薩爾多,請他解除你的諾言,從而保留你的貞操。萬一不能保全貞操,你這次不妨把身體給他,但不能把靈魂給他。”
妻子聽了丈夫的這番話,痛哭流涕地表示不同意。可是吉爾貝托堅持己見。第二天一早,迪亞諾拉前去安薩爾多先生家。安薩爾多聽說夫人來了十分歡喜,起身相迎,同時派人把魔法師請來,對他說:
“你高明的本領給我帶來了多麼珍貴的寶貝啊。”
他到門口迎接夫人,極其恭敬得體,沒有流露出一點輕薄,進屋落坐後。
夫人滿臉羞愧地說:
“先生,我來這裏既不是我為了愛你,也不是我為了有約在先,迫不得已,而是我丈夫命令我來的。雖然你用情不正,但他體念你用心很深,顧不得自己的名譽,吩咐我非來不可。我聽了他的話,這次準備讓你滿足。”
安薩爾多先生被吉爾貝托的氣度打動,他本來的滿腹欲念都化作了同情,說道:
“夫人,你丈夫如此顧念我的感情,我若再玷汙他的名譽,天主不容。你今天來我家,我一定把你當做親姐妹一樣對待,你想走的話隨時可以走。今後永遠把我當做仆人和兄弟。”
夫人聽了這話喜出望外,回答說:
“為了今天的事,我一輩子都感激不盡。”
她告辭後,回到家把經過情形告訴了吉爾貝托。他從此和安薩爾多先生結成了親密的朋友。至於那個魔法師,安薩爾多先生請他把酬勞收下,魔法師堅決不肯。第三天,魔法師收了法,花園所在的地點恢複了隆冬景象。
可愛的小姐們,我們對這個故事有什麼評論!安薩爾多先生克製欲念的行為是值得讚美的。
六
老國王查理愛上一個少女,後來自慚不該如此,遂作主把少女和她的孿生妹妹婚配給兩個貴族青年。
菲亞梅塔接著說道:
老國王查理戰功赫赫,打敗了曼弗雷迪國王,使教皇派被逐出佛羅倫薩,皇帝派紛紛回歸。於是一名叫內裏·德·烏貝蒂的騎士帶領家眷和財物也離開了佛羅倫薩,但仍想在查理國王治下找個容身之所。便在斯塔比亞買了一塊地皮,蓋了一所富麗堂皇的住宅,住宅旁邊修築了一個花園。一年夏天,查理國王聽說內裏先生的花園景色優美,想去看看,於是內裏安排了豐盛的筵席,在花園裏隆重地接待國王幸臨。
大家正開懷宴飲欣賞美景時,兩個十五歲模樣的少女來到花園裏。她們的卷曲的金發燦燦閃亮,美若天仙。頭一個進來的左手抓著兩張魚網,搭在肩上,右手拿著一根棍子。跟在後麵的那個左肩扛著一個長柄煎鍋,腋下夾著一捆木柴,手裏拿著一個三腿爐架,右手拿著一個油壺和一支點燃的火把。國王見她們大為驚異,便耐心等著,且看她們如何動作。兩個少女羞答答地來到國王麵前行了禮,隨後下魚池撈魚。兩個小姐看到撈上來的魚足夠大家吃的,走上岸來,水淋淋的細麻布衣裳緊貼在身上,使她們秀目的肌膚好像全都露出來一般。她們收起帶來的捕魚器具,害羞地走過國王麵前,進屋去了。
她們出水時,國王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們身體的每一個部位。這時即使有人用錐子刺他一下,他恐怕也不覺得痛。他不知道她們是誰家的千金,越想越出神,一心隻想取悅於她們。他知道如果自己不留點神,會愛上她們的。再說兩人長得一模一樣,又說不清更愛哪一個。他思量了一下,問內裏先生,那兩個少女是誰。內裏先生回答說:
“陛下,她們是我的雙生女。一個叫美麗吉內芙拉,另一個叫金發伊索塔。”
國王連聲讚賞,又說她們該出嫁了。內裏先生回說,還沒有合適的人家。轉眼晚餐用完,隻剩下最後一道水果時,兩個少女穿了華麗的綢袍出來,手裏捧著兩個堆滿各式時鮮水果的銀盤子放在國王麵前的桌子上。然後,她們走到一旁,唱著一支小調,歌詞開頭是這樣的:
啊,愛神,千言萬語也說不清,
我來到了——
她們的歌聲清脆甜美,國王聽得出了神,仿佛在他麵前唱歌的是下凡的天使。少女唱完以後,恭敬地下跪,請國王恩準她們告退。國王心裏雖然戀戀不舍,但仍和藹地同意了。國王回京後壓抑著他的傾慕之心,可是即使國事繁忙也念念不忘這對姐妹花。他和內裏先生交上朋友,編造借口經常去他美麗的花園,其實是為了見到吉內芙拉。最後,他再也忍受不住這思念的煎熬,可又想不出別的辦法來克製欲火,決定向內裏先生開口,要娶他的一對姊妹花。他把打算告訴了圭多伯爵。伯爵是個正派人,聽了此話,就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