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熙三十四年,春。
三匹高頭大馬連續輾轉半月,一路飛馳前行。
領頭的那個,身穿白衣黑靴。粗看其容貌,應是個十來歲的少年。他灰褐色的包袱背在身後,正隨馬匹顛簸上下起伏。遠遠觀其身形,雖還顯瘦削孱弱,但眉宇間卻透著俊朗不凡的英氣,傲然、清冷.。
——世間萬事,仿佛沒有什麼能夠入得了他的眼。
後頭跟著的兩個男子,年齡要稍長一些。
這二人一律穿著藏青衣衫,麵色冷峻。三人前後同行,馬蹄達達,途經之處,惹得林中飛鳥受驚頓起,葉片撲簌有聲。
天才轉暖,和煦的暖風拂著蒙塵的柳枝,正左右搖曳。
沿途路上總是幾條彎曲的小路,稀稀疏疏三兩家店鋪,林中綠色的枝椏很快在身側飛過,偶有雞鳴狗吠,襯著噠噠之聲愈發清晰入耳。
自高帝一統天下以來,遂將青國上下分成八府九洲三十六道,潮州已在九州邊緣,過了月河天塹,便是北疆蠻荒之地。早在高帝登基之前,已有蠻族首領推選多羅族長建立黎國,高帝四年時候起勢頭見長,但仍需每年向大青進貢珠寶美玉。
曆來兩國交界之處,都是雲龍混雜、三教九流聚集的地帶,因此路上不免遇著些匪徒小賊,三人是又耽誤了約莫半日的時光,幾經周折,方尋到潮州京畿道?東如鎮。
東如東如,出自《東善?闕如》一書,傳說是遠古山神“貌譽”之女,因愛慕天上仙人不得,鬱鬱寡歡,最終自沉東海。
聽來是個悲慘的故事。
入了東如界碑,遠處鬧市漸有熙熙攘攘的人聲,雖是晌午已過,街頭不減熱鬧的氣息。“咿呀”,“咿呀”的車輪滾動,在路麵壓出一道淺淺的車轍。
沿著小鎮主道勒馬緩步行走,能看到不遠處有座被高牆圍起的府邸,灰瓦白牆看似不起眼,門楣上端端正正書著“慕容”二字。
少年左右打量,見那門口沒有守衛,不見石獅之類鎮宅的猛獸,隻有石階旁邊竄出幾株黃白相間的野菊,齒狀的葉子服帖地攏在一邊。間歇而起的風沙裹著花的香氣,暴戾而不失溫柔地將那香氣重新又吹散。
這老宅好像是孤出於塵,但又與這俗世渾然一體似的。
三人在這門前停住。
“二爺”,青衣男子一個漂亮的翻身,落下馬來,一手穩穩地握住馬繩,“那慕容家的,想必就是在這裏了”,他目光越過高牆,似乎就要躍入其中。
少年“唔”了一聲,隻沉思不語。
“可要屬下前去叩門?”,另一個問。
“不必”,少年話語擲地有聲。他眼中聚聚有神,仿佛將那牌匾上的字刻入瞳仁之中。望了一陣,見牆後仿佛隱約有人影攢動,方才轉頭吩咐道,“……走吧”。
一路趕來,三人皆是風塵仆仆,麵上帶著些許倦容。
在東如街頭走了一遭,天色漸暗,歌舞伎坊的大紅燈籠間隔著掛起來,遠遠聽到六弦琴的沉穩聲響,歌女甜膩柔美的笑聲穿梭其間,銀鈴叮當響……同京都的比起來,又像是有著一種別樣的地域風情。
“二爺”,行至半路,仁榮終於沉聲開口,“緣何白日不直接入府拜訪?”
少年迎著火紅的燈影,麵上被照出一半猩紅的色彩,“常聽聞李言說起‘東如’,今日終於得以一見……”,看樣子,是不願接下話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