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3 / 3)

“我看你,老是想著她,你老是想著她的樣子,真讓人難過。我一直想讓你轉移眼光和思想,後來我知道你是不會的。是不是?”

她悄聲地在我耳邊說。我擁著她,輕輕地吻著她的腮幫。她隻是聽任著我。吻到耳邊的時候,她身體輕輕顫動一下,有點像要笑出聲來似的。

我們靠在疊著的被子上。她仰著臉,眼望著帳頂,她開著的錄音機裏響著一曲悠悠的歌。我輕撫著她光滑的臉,她的鬢角處還有一點像孩子似的絨絨的毛。

“你知道我在想什麼?”

我說:“與我有關嗎?”

她搖搖頭,又點點頭:“我想我應該是快樂的。都說人比人氣死人,我要比的話,就比過去的皇帝,我想他也沒有現在電這樣的東西,一到晚上房子裏總是暗蒙蒙的,他實在還不如我們享受的多。不與人比的話,我覺得自己工作自在,能做自己喜歡的策劃,也有自己喜歡的人,我也不知道還有什麼不快樂的。我不去想什麼。要想將來,將來人都要老的,到老了什麼愛啊喜歡啊都沒用了,沒有力氣了,感覺也不行了,就是男人女人睡在一起,也沒什麼感覺了。人隻能就著現在吧,現在你在我身邊,吻著我,喜歡著我,我就真的滿足了。”

我輕輕地撫著她的頭發,她的腦子裏會產生出這許多的東西來。她的頭型滾圓的,頭發滑滑的,在她的頸後也生著許多絨毛,生得很下,一直生到脊背上。她也許覺得癢,又顫動似地笑起來。

“你是喜歡我的吧。”她盯著我的眼。

“喜歡。”

“我家裏人就想著要我回中興市,並不是回家和他們住一起,是跟一個男人結婚去。我說,我喜歡的人在小城裏。我要結婚的話,隻能和自己喜歡的人結婚。我無法想象會對著另一個男人脫自己的衣服,而對你我就從來沒有這種想象。”

她的身子變得越發柔軟了,我擁著她,又燃燒起一種蝕魂的感覺,但感覺無法盡興。那種感覺,隻要是女性的,便有了疏離,總有著應玫的形象。

“你想過要和她結婚嗎?”

“我沒想到結婚。”我對她說。我輕輕地抵著她的頭,有一種東西升到心中來。“從來沒想過和她結婚。”我對著她的眼說:“如果我要結婚的話,我想我會和你結婚的。我現在唯一想著的就是你。但是現在我沒想到要結婚。”

她身子軟軟地顫動,嘴裏嘟嘟噥噥的,對著我的耳朵吹氣似地說:“我懂了男女之間的事啦,那樣子我都不敢想,真是難為情女人啦。我都想象不出會是怎樣承受的。隻有結婚的時候,也許那樣就可以了吧。反正隻給一個自己喜歡的人,實在難為情也是沒辦法的。我本來想男人總是不實在,隻有到結婚時才可以給的,現在想想,還是給了你吧。就是你將來不要我,我還可以對自己說,曾經和你那樣結合過的。要不大概你會很快把我忘了的。”

她的身子柔軟,目光迷離,臉如上了酒勁似的紅著。我很想陷進去,隻是那一種悲哀的感覺升起來,與應玫的感覺相對襯。我的眼前是紫樓舊時的模樣,而我分明知道那已是一種過去式,一切都在過去,紫樓也已經不存在了,對後人來說,紫樓的形象是一片空白,眼下卻是一片荒墟一片瓦礫堆,而將來會是一幢新的樓房,一幢常見的水泥樓房。舊的痕跡一點也不會留下。

“你又想著她了?”

“不。”我捧著她的頭,看著她的眼:“我真的沒想到結婚。不是因為她,我說不清。我還沒想在小城安下家來,也許我天生就該是飄遊的。紫樓沒有了,這一刻我想著的,就是我要離開了。我不知自己將來會落在哪裏。我現在心裏沒有別的女人,有許多事在我心裏頭,但又覺得空空的。我要離開這裏,我已經想好了。”

“你準備去哪裏?”

“我不知道,隻是我要一個人走一走,我以前都是這樣一個人走的。還想再走一走。”

“喔。”她點點頭說。她的聲音中有著難得的宛如應玫一般的味道。

我準備走了,準備離開小城了。院門口的小巷也要拆寬了,拆房清道的車已經開到了院門口,正等著把鏟子鏟進來。我收拾了一下簡單的行裝,就走了。把鑰匙交給紫樓領導的時候,他說這已經不需要了。我也知道,小院與我的那間小房,都將不複存在。

我在車站的公用電話處給萬平萍打了一個電話。她好像就坐在電話機邊,馬上接了電話。她很快地對我說,她要放一段錄音給我聽,是她自己演奏的一首大提琴曲。我就在電話筒裏聽著那一段悠悠的曲子,身後是忙碌穿行的過客。那段曲子是熟悉的,卻又似乎是陌生的。我始終記不清它究竟是什麼名字。

最後她在曲子聲中對我說:“我不會離開這裏的,我隻想在小城裏。你知道嗎,我無法想象和別人結婚,無法想象對著別的男人脫下自己的衣服來,把自己的身體給別的男人看。要結婚的話,我隻有和你結婚。你如果想到我的話,想要和我結婚的話,你就回小城來。你回小城的那一天,你的飄遊也就結束了。”

曲子結束的時候,她收住了話頭。話筒裏一片沉寂,而四圍行人的動靜也仿佛都消失了。在一片空白的聲音中,我對話筒說:“我不會在外麵結婚,要結婚的話,隻有和你。我再回小城來找你。”我大聲地說。

隨後我走進了川流不息的行人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