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目的美好生活(1 / 3)

無目的美好生活

咱國家,每年GDP都能增長七八九個點。要不是有好多好多人“深深地投入”了好幾回,怎麼會有這種盛世景象。隻不過我們的投入都是非常有目的的,是追求回報的。在咱這兒,投入的人不少,哪怕是投入愛情、藝術和友誼,都能算出個內部、外部和中部的回報率,算不出來就堅決不投。

我曾經有一個朋友,其老公是加州一漢學家,這兩口子深深地在中國文人身上投入了好幾回,把他們一個個弄去加州,好吃好喝,認真投入友情,有時候還搭上點愛情和色情,但是回報都不太好。就比如吧,他們把一個無名演員推薦給一個大導演,演員最後睡了導演,和他們吵翻了。還比如,他們也把我介紹給導演幹個小活,結果他們跟睡導演的演員吵翻了的時候,我采取中立的立場,沒站在他們一邊譴責這個該死的小婊子,從此以後,他們再也不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

總而言之,我們的投入都是有目的的。我們投入友情是為了關係;投入愛情是為了占有;投入藝術是為了成名成家。我們對回報的期望值到了不可控製的地步,而一旦沒有得到,我們可以堅定地放棄。在咱這,啥都有個bottom?line,如果經商,這詞兒應該翻譯為“底線”,是個數字概念;但對於那種對友誼、愛情和藝術追求回報的人來講更確切的翻譯可能是“屁股線”。當其期待的回報沒有的時候,他的屁股就再也不會坐在你這邊了。

我這輩子隻上過三堂哲學課,然後就知難而退了。我當時對知識的投入很明確,就是為了文憑和獎學金。哲學這玩意兒太深奧,我搞不明白,可又怕分數太低,丟了獎學金,拿不著文憑。但這三堂課教的東西我至今仍記得非常清楚。第一堂課說的是“目的”;第二堂課說的是“過程”;第三堂課老師讓每個人給自己定位是追求目的,還是追求過程。我向來力爭做一個追求目的的人,但骨子裏卻是個追求過程的人,因為我致命的缺點就是貪玩。隻要好玩我就想做,管你什麼內部回報和“屁股線”,不想那麼多。所以我在一個GDP增長七八九個點的經濟奇跡中造就了個人財富增長率進入負數的奇跡。

我這種傻瓜不多,但還是有的,現在和我一起在大山子798工廠瞎折騰的人就是這類人。明明知道還有不到十二個月,地主就要把所有人都攆出去,現在的裝修在短期內就會被推土機全部軋平,還是有人在往這裏搬,還有人在裝修,還有人在創作。這種投入除了享受一下過程大概沒有什麼別的回報了。

我倒是挺想號召大家沒有目的地深深地投入一回。要知道,生活的樂趣都在過程裏麵,而目的隻是在長長的過程之後一秒鍾的高潮。

怎麼遍地都是美警察

我最近快被一幫子追求“美”的人給逼瘋了。

第一個是名瑜伽老師,她逼我去上課,每次看見我都是笑嘻嘻又惡狠狠地說:“洪晃,你到底什麼時候來上課?”我和她住一個院子裏,嚇得我看見她就過馬路。她是好意,她能在一個月內幫我減掉十斤肥肉,但是我怎麼也跟她說不明白,雖然我挺發福的,但是減肥不在我的“任務單”的前五位。

第二個也是個瑜伽老師,我給她的書寫了個前言,大致就說她的書挺好的,簡單扼要,照著這種書像我這種笨人也能練瑜伽。結果前幾天接到幾個記者朋友的電話,上來就問:

“洪姐,減肥哪?”

“沒有啊。”我說。

“別瞞著了,我們都知道你天天在家練瑜伽減肥哪。”

“真沒有……”我還想辯護幾句。

“算了吧,你也有權利愛美嘛,有時間聊聊。”他的語氣裏充滿了一種“我發現你的秘密”的感覺。

我的第三個“美”警察是一個叫芳芳的好朋友,她有真正的魔鬼身材,要哪兒有哪兒,說話非常有感染力:

“親—愛—的,”她見著我就說,“減!”

“我沒事,到年紀了。”

“跟年齡沒關係,減!寶寶,你原來身材多好,咱恢複,咱減!”

“我……”

“我幫你,咱倆一起去鍛煉,不吃主食,不吃肉,少睡覺也管用,減!”

“那還活嗎?”

現在似乎有個全民愛美運動。前一陣子我和一個客戶吃飯,她是做美容設備的,跟我說中國人瘋了,在最近一年多內,美容院——特別是做整容的美容院增加了幾倍。據她說,韓國的整容師有一半在辦中國簽證,說這邊要把自己模樣改漂亮的人太多,生意太好做了。就在這頓飯不久,我自己的幾個中年朋友居然參加了什麼韓國美容團,真的去韓國把臉皮給拉了,眼袋給吸了,鼻子架直了。她們現在在街上走我大概都認不出來了。

世界上有好多國家都對美有一種瘋狂的追求,大部分是第三世界。我的一個朋友住在阿根廷,她說在拉美國家,沒有魔鬼身材幾乎是犯罪,就連十幾歲的孩子都在做各種各樣的手術。如果一個女孩兒發胖,她的媽媽會找她談話。我去過韓國,好像連撿破爛的都描眉畫眼。

我算了一下,如果我按照美警察的規定去做,我每天的日程是這樣的:

七點起床——兩個小時梳洗、化妝。

十二點去健身房——至少兩個鍾頭,一個鍾頭在路上,一個鍾頭在跑步機上。

下午五點鍾去練瑜伽——至少一個半鍾頭,再加上洗澡、換衣服,又得兩個鍾頭。

回家卸妝——洗洗弄弄,又得一個鍾頭。

好家夥,就這麼著七個鍾頭就沒了!我不敢按照美警察的規定去做,第一個反對的是我家楊曉平,他肯定覺得我有外遇了,要不就是得了重病。美固然重要,但是不能是生活的全部。有句英文口頭禪送給美警察們和被美警察逼著為美而活的人:Get a Life。意思就是“去找點生活去”。

難得糊塗

中國人喜歡反著說話。鄭板橋說“難得糊塗”那一瞬間肯定是他一輩子最清醒的時刻。

我們總說看書多的人是明白人,其實這是反話,書看多了肯定糊塗。我有兩個好朋友,許知遠和伊偉,是我認識的人裏麵看書看得最多的。就這麼說吧,如果我想找一本講老北京的書,我隻需要給伊偉打個電話,馬上就能獲得一個至少有二十本書的口頭目錄,而且還帶著一兩句話的簡介。想知道外國人又有什麼新的理論,比如世界到底是圓的,平的,還是菱形的,問許知遠就可以了。他不僅能告訴你關於地球的所有理論,而且都有出處,包括作者姓名、書名、出版社名、編輯名,連標點符號都不會落下。牛吧。

但是我也能證明他倆根本不是明白人,因為這倆兄弟我還是挺了解的。

首先,他倆沒媳婦;第二,他倆沒發財。我們一起做“大人在說話”節目的時候,許知遠說最值得做的一件事情,就是時常捧著一本書,坐在一個湖邊僻靜的板凳上發呆。這像明白人說的話嗎?他說現在的人太忙,人如果沒有時間發呆就會出問題,就沒有思想了。伊偉更逗,本來身體就不是特別出色,死活要跟一個記者隊去走可可西裏,而且興奮地說:“這次去,真沒準就出不來了。”這是明白人幹的事嗎?明明知道出不來還往裏麵衝?還好那記者隊裏有個什麼隊長是個明白人,攔了一把,沒讓他去。我當時擔心他真有個三長兩短,我還不一定找得著第二個伊偉。

這兩個讀書人,一個發呆,一個找死,充分證明看書越多越冒傻氣。

我看見一個數據,中國的美元百萬富翁絕對人數已經超過法國了,說明我們國家還是有明白人的。但是好像我們這兒像我這倆朋友這麼冒傻氣的讀書人比法國少好多倍,而且大家都太明白,所以沒人去幹糊塗事。

難怪中國人說:難得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