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執刑(外三篇)(1 / 3)

第二次執刑(外三篇)

士兵們多彩的生活可以譜寫出無數支輕音樂

執行槍決

悄悄地,沒有一點恐怖氣氛,囚車在郊野的小山穀裏停住了。他持槍跳下囚車時,望見一隻叫不上名來的鳥兒正慢慢往這飛。犯人跟著他也銚下來,腳鐐聲很輕。幾乎就在他腳站地

的時候,那鳥兒落在了刑場的一棵白楊樹上。

天真藍。隻有薄薄幾片白雲,動也不動。不一會兒,落在白楊樹上的鳥兒就放開喉嚨,那聲音很辦聽。

他把槍背在肩上,開始步行。犯人在他後邊走,還有兩個兵持槍押著。其它人員從第二輛車裏下來,一塊走在後麵。

他無所謂的樣子。犯人也無所謂的樣子。

他確實無所謂了。這已是第三次執行槍決任務。-一次可不是這樣子,接受任務頭三夫就緊張得睡不著,吃飯不是滋味。指導員早就提前做他的思想工作,講犯人的罪行,講這種人如何猖狂,沒有人性,不殺不行,還說執行槍決,一發打不中兩發,兩發不中三發,直到擊斃為止,比打粑還容易。可一到臨頭還是緊張,緊張得要命。但一看犯人那軟骨頭,簡直是塊豆腐。犯罪時的猖狂勁兒哪去了?他蔑視他,緊張是沒有了。扣動板機後,見一個活人一撲就死去了,心還是免不了悸跳一陣。第二次是個幹了說不出口的事兒之後又殺人的老頭子。該死的老頭子,該死。幹那種事的都不是人。畜牲。幹了那種事再殺人更不是人,是瘋公狗,是餓公狼。何況這老不死的,強……幼女。槍斃便宜他了。該倒點天燈,該扒皮油炸……那次他沒心跳,沒手抖,一槍擊斃。

這次,犯人是個小夥子,挺現代派的。沒有父母,沒有姐弟,也沒有老婆或未婚妻吧?不然怎麼一點沒有痛苦,好像去死是件很平常的事。瞧瞧這,看看那,飛過一隻鳥兒他也瞅一瞅。也沒問問他是什麼罪,亡命徒吧?亡命徒們是不怕死的。管他什麼呢,反正是罪有應得,該死的。

今天他心情也不好。接到姐姐一封信。姐姐說她被一個人騙了,騙得好苦。他為此連世界排球賽電視都沒看。多少人都在看哪,他竟沒看。

在場的人都各就各位了。犯人站在挖好的土坑邊。他持槍站在距犯人十米遠的地方。.

犯人似乎有點不耐煩了,向監刑指揮說:“快點吧!”

“忙什麼。”監刑指揮看看表,最後問犯人:“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青年犯人在腳鐐允許的範圍內用腳踢了踢坑邊的土,回過頭:“女排輸了贏了?”

“哪個女排?”?

“中國女排唄,我還能問蘇聯女排?”

“你這小子!贏了“幾比幾?”

“三比〇。”.

“沒什麼了,開始吧!”

青年犯人回過身去,在坑邊跪下來。這是規定,必須跪著,接受給他拍攝驗明證身的照片。他的話,年輕戰士都聽見了。這是一個死刑犯人臨刑前說的話嗎?可他清清楚楚聽見了,連那犯人說話時怎樣張嘴他都看清了。他從未想過會有這種犯人,一時也不理解怎麼會有這樣的犯人。一陣驚駭,一陣激動,他手微微有些抖。當他試著把槍慢慢端起時,越發抖了。他索性抬?起右手正了正帽沿,順便敬了個禮。

再次端槍時,似乎鎮靜了些。指揮員手中的小紅旗向下唰啦一擺,他通過準星向犯人看了一眼,隨即扣動了板機。砰!隨著槍聲,他迅速將頭側向旁邊,沒敢看那應聲而倒的小夥子,卻見白楊樹上那隻叫不出名的鳥兒驚飛了。

過了一會兒,他才正過頭來,向青年犯人跌下去的土坑注視了好一會……

1984年秋北京

土城邊有個角落

跟每天一樣,戰士景威起早來到園林東北角這片丁香樹旁。

他來北京當兵三年,一直住在丁香樹林前麵。那兒是一排豬圈和他們三個詞養員住的兩間小磚房。小房並不破,可周圍著實有點荒涼,房後是元朝大都的土城。土城殘破了,長著許多楊樹、槐樹和蒿草。小磚房就在蒿草密布的樹林裏,門前五六米處還有一座壓著黃紙的墳。不是景威他們三個當兵的在這養豬,恐怕倒貼些錢誰也不會搬這兒來住。景威的鄉親都以為他到北京來當兵,不定住多麼闊氣的樓房,認識多體麵人物哩。豈木知他除了熟悉連裏那幾個幹部和一部分戰友外,連一個老百姓都不認識。服役期滿,明天一早他就該乘火車返回家鄉了。走前要做的事,比如在門前栽上兩棵小鬆樹留個紀念,找分管飼養班的副連長談談心,和一些要好的戰友合個影告告別等都已做完,今早又喂了一次豬,還把豬圈打掃了一遍。然後才穿上軍裝——衣、褲、鞋、帽,連領章帽徽都是嶄新的(今天不這樣穿一次,此生再不會有穿的機會了),最後一次來到這裏。這兒是他每天早晨必來讀書的地方。

今早他不是讀書了,是帶著一件自己認為很珍貴的禮物來和一個人告別。他認為這是他唯一認的北京人。在北京當兵三年,要走了,告個別無論如何是應該的。可他要告別的這個人究竟是工人、是學生、是售貨員還是待業青年他壓根就不知道,也沒問過。姓什麼,叫什麼、多大年紀、家住哪兒一概都不知道。他隻曉得她是個勤奮很有毅力的年輕女子。兩年多來,他每天早晨喂完豬到這兒讀書的時候,都看見她也在這讀書。天長日久,竟在心裏暗暗把她當成依伴。刮風下雪了,一想到她可能會來,他就堅持來了。她大概也有這種心情,所以他們兒乎風、雨、雪不誤,每天都來。但始終是保持著三十多米的距離,有時遠遠地望一望,從沒說過一句話。今天早晨他也沒跟人家約定在這兒相見,更沒說要送人家一個好本子。他隻是感覺她能來,為開麼,說不出理由,就是感賞。感覺這東西真奇怪,有時比能說出理由來還讓人自信。

每天她來的時間已經到了,怎麼沒來呢?他看看表,看看園林的門,又看看她每天來後占據的那地方,然後再看看帶給她的綢麵筆記本子。這嶄新漂亮又厚重的本子上一個字都沒寫。贈言哪,通訊地址呀,他也不是一點沒想寫,寫那東西以後可以通通信,說說各自的學習情況,或者互相勉勵幾句不是挺好嘛。可那不妥當啊,人家是女的,北京人,你是外地當兵的,讓人誤會有什麼企圖就不好了。

過半小時了,她怎麼還不來?昨夜有事睡得太晚起來遲了?突然有什麼急事了?或者——她——病了?要是這樣,我該去看看她。可惜,不知她家在哪兒。如果這些都不是,她應該來呀!三年裏,我就認識(就算認識吧)她一個北京人,臨走告個別,說句祝願的話還不應該嗎?她要是個男的,我也會這樣做的.要是她到我們家鄉那兒去,不要說住三年,住三天走了,鄉親們也會套掛馬車送她到火車站,熱情的還會給她帶上一兜沙棗和栗子。這可絕不是為了日居找她進城裏辦什麼事,這是一種情理!何況,今天我是為了感謝她的,她每天早上陪伴我讀書,兩年哇。雖然說陪伴不恰當,其實是起了陪伴作用嘛,要不我做不到風雨不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