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卻說青篪循著那大長老去了神壇,得見朝思暮想的玉人容顏,雖不長久,亦是欣慰。更有長老一番諱莫如深的話語,似乎一切當與神玉宮之未來有所關聯。啊啊,理所之當然,此乃後話,暫擱不提。
且先回到那神玉大殿罷。大殿裏自還是喧鬧一片,全不似方才的緊張氣氛。
殿中有微風輕拂而過,吹起廊柱間懸掛的水色雲紗,渺渺然,頗有幾分琅環仙境之意。下殿四周立著九九八十一根天山寒玉,每根都需兩個成年男子合抱圍起,飾紋雕琢細膩精致,沿著漢白玉石上天生的紋色一路華麗鋪展開栩栩如生如同畫卷般的雕飾。上殿乃是神玉宮主的寢殿,用的全是上好的藍田暖玉,從桌椅到床榻,無不精雕細琢,再用西昆侖之巔獨有的雪蠶絲與天柔棉一道紡成的布料鋪設,細細勾了不同的暗紋。整個神玉大殿的地麵則鋪有從遙遠西域小國運來的純白大理石,打磨得光可鑒人。這神玉一殿便如此奢華手筆,雖未見一金一銀,然,隻這裏任何小小碎片便足夠穀外單戶小民一年的用度。便是那最外處窗櫳上用來防雨的大片竹簾也是千金難求的石竹。那石竹卻是寶物,堅硬無比,刀劍亦是難斷,風雨不蝕,黴蟲不蠹,更兼石竹於生長環境實為苛刻,世間也難見一片石竹林,於是才有了千金難求的景況。
上下兩殿連接處有片水榭,此刻,神玉宮主便躺在水榭裏的軟榻上,允修在一邊守著,玲瓏與左護法在水榭外站著,其餘人則遠遠近近站在下殿及水榭邊。
卻說玲瓏哭了一番也便停了,擦了眼淚垂頭立於一旁。雖說情難自禁,此刻想來還是頗為羞惱。眼見其餘殿主噴笑不已,連日常總是冷板著張臉的修持殿殿主洛無心亦是忍不住彎了彎嘴角,玲瓏惱得直跺腳,狠狠瞪了笑得最猖狂的幾人,決定不理這些個臭男人。兀自轉過身去,一時未查,踩到了左護法文悠風的腳。玲瓏“哎呦”一聲,急忙跳開,口中連道對不住,雙手合十,裝得虔誠,一開一合的雙眼中滿是調皮笑意,卻不見得有幾分真心的歉意。對於他們來說,皆是小時一同長大,雖如今在宮中,身份各不相同,不過這等小事誰會介意。
隻是很快,玲瓏發現悠風的心不在焉,覺得自己一番動作實是無趣,便也靜默了。
相較於堂下一幹人等擠眉弄眼你來我往交流得不亦樂乎,那醒來之後未發一詞的宮主大人則是平臥於軟榻上,一動不動,亦是沒有任何表情,隻突然輕輕咳了一聲。
“宮主還是再睡會兒吧。睡醒後服了那幾帖藥便應無礙了。”允修聽得那聲咳嗽,趕忙替宮主診脈,再次確認了僅是餘毒作祟,起不了大風浪。那宮主張了張嘴,卻沒說什麼,很是順從地閉上眼。麵前這男子貌似溫潤如水,卻隱有威勢,讓常人絕難反對他所說的話,更何況還未從殘毒中完全恢複的病號。
允修一時懵然。也知自己的話在宮中向來很有威懾力,可在宮主麵前這威勢卻是從來無所用除的,宮主,何時變的如此聽話了?未知何因宮主竟是改了性子?從來都是逞強好鬥不願服輸的人,旁人勸說難得入耳。也合該是天之驕子,傲笑紅塵弄清月,便如其名。隻是……這卻怎的如此聽話?不該是一勸二勸三勸無用,便要他磨破嘴皮軟硬兼施才會去休息麼。好似都白白準備了一番說辭了。呃,不可否認,其實有點失落。
不管如何,出於醫師的直覺,允修覺得,似乎,有什麼不一樣了。
眨眨眼,回頭去看堂下眾人,那些家夥各自掏出未知事先藏在何處的軟鞭銀絲鋸條木頭算盤金元寶……之類,忙得天昏地暗。無奈翻了個白眼,作番手勢,示意眾人退出大殿。當務之急,便是讓宮主好生休養,莫要再起個大病小病,就是當世神醫也經不起這番驚嚇。其餘的事麼,到得麵前了再行考慮罷。
各殿主也不多做停留,殿中事務繁忙,容不得長久延誤。於是一眾人默然告罪後,三三兩兩向殿外行去,不時交談一番,也是悄聲細語。
玲瓏看著她心目中仙人般的宮主,看著他蒼白勝雪的病容,看著他因病愈發削尖的下頜,一顆芳心暗自憂愁難解,終是化作幽幽歎息,轉身欲離,卻發現文悠風孑然獨立,並未隨眾人退去,心下疑惑。要說疑惑也不盡然。玲瓏雖不長駐神玉宮中,可究竟是殿主之一,該知道的並不比其餘人知道得少。猶記年少時光,艱苦難捱的訓練,還有孩子間純然的友誼。那時候的他們,曾是誰也無法涉足的親密無間。後來執掌修羅殿離了神玉穀,零零星星聽說些兄弟不和的傳聞,初時隻當是他二人鬧別扭,如今拚湊起來,也不難猜測。真真要苦笑,莫不是垂垂老矣,怎得無端回憶起過去。玲瓏兀自沉浸於回憶之中,直到被身邊那人一語驚醒。
“屬下一時未查,護主不利,讓宮主身受輪回劇毒之苦,雖死無以贖罪,悠風不敢勞煩宮主動手,但請宮主賜死,屬下自行了斷。”
一字一句清晰可辨,正如平地裏一聲響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