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
那還是學齡前,看到米洛維納斯雕像的圖片,懵懂中初識了古希臘的至美。後來在少年宮學美術時,常常一邊畫著阿波羅胸像的素描,一邊耳朵裏灌滿了隔壁聲樂班舒伯特小夜曲的吟唱,詩情畫意讓我對遠古異邦有了粗淺卻切身的感性認識。小學畢業那個暑假,翻爛了德國人斯威布編寫的《古希臘神話和傳說》,那些神祇們仿佛就跳蕩在不遠處的水澤邊,舉目即是。
及至多年後讀到了《斐多或幻景》,簡直被擊倒。法蘭西院士尤瑟納爾那種自說自話的高貴勁兒幾乎把人折磨死了。她把蘇格拉底的傳記裏語焉不詳的一處記錄給充實了起來:雅典將軍亞西比德為了討好老師蘇格拉底,讓富有的克裏同當冤大頭,贖出了賣身為奴的斐多。斐多見證了蘇格拉底被公民大會拋棄,一直陪伴大哲到接受鴆酒。那個時候亞西比德已然成了雅典公敵,流落他鄉橫死。大哲的一條罪狀“荼毒青年”,就是衝著“既然養了頭獅子,就該遷就他的脾氣(埃斯庫羅斯)”的亞西比德去的,這小霸王甚至讓雕刻家菲迪亞斯為自己塑像,儼然就是個會死的神明。斐多孤零零一個,看千帆過盡。他的重生仿佛就是為了見證智慧如何追求美,美又如何成為強權。我也一直讚同,即使美常落泥淖,甚至被肆意淩辱,但美永遠具有最強大的威懾,摧毀一切。
話說回來,十九世紀法國畫家Jean Broc的名作《阿波羅與雅辛托斯》讓我耿耿了二十幾年,總想重新編織這個故事。最初,對這兩人或者說是神祇引發的不幸事件,隻有可憐的零星念頭。而終於要拿起筆來時,又不知從何入手。對於古代希臘城邦的領頭羊雅典和斯巴達,世人和學者多是尊崇前者,於後者一向認為是匹夫其勇,意誌可嘉。不過,雅辛托斯的出身給斯巴達補上了很好的注腳,他的容止體現了立法者呂庫古尊崇的美德。斯巴達人愛他們的王子,而他們的王子為光明的神所愛。斯巴達人為了紀念師從阿波羅的雅辛托斯,遂熱衷競技,訥言求實。
我倒覺得斯巴達有別一番的憨直可愛。就是普魯塔克在《名人傳》記錄亞西比德時,也忘不了說一句:他的乳母是地道的斯巴達人,他的家族一直壟斷著同斯巴達的貿易。言外之意,新興的雅典是仰慕古風盎然的斯巴達的。
以上,是創作《擲鐵餅者》的初衷。
在寫《擲鐵餅者》之前,二〇〇四年底讀到一則有關俄羅斯逃兵的新聞,如鯁在喉,花了一年多時間搜集資料,於是有了《透明蠍子》。我有多麼愛蘇俄文化,就對俄軍中的暴虐行徑多麼膽寒和憤怒。文中的情節設定幾乎都是空穴來風,有的放矢。不過揭開光鮮的外表窺探那傷痕累累,還真需要一些勇氣。
接下來,是繼續熟稔的古代希臘片段,兩千多年前希波戰爭中著名的溫泉關戰役。《溫泉關》中的三位勇士,隻是斯巴達三百精銳的縮影,但也可謂千古軍人之楷模。
最近兩年,閑翻了很多軍史戰史,一知半解。在曆史冰冷的模糊的麵具下,卻覺得誤讀的有趣。特別喜歡意大利導演貝托魯奇的一句話——“人,皆是曆史的人質。”於是開始捕捉小人物的身不由己,悲歡離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