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8章(1 / 3)

巴黎穿過,或是從北京穿過,或是從華盛頓穿過,並不重要,但是,“東方”和“西方”的概念形成後,世界的文化實際上便開始以這個零度起點為圓心劃圓,離圓心越近的越是中心,離圓心越遠的越是邊緣。於是,歐洲中心漸漸形成,西方中心主義漸漸形成。

雖然“日不落帝國”已經不再“日不落”,但是,那個“帝國”留給世界的假想線,還像蜘蛛網似的把地球網在當中。

我在格林威治天文台外的格林威治公園裏徘徊著,徘徊著。那些兩個人、三個人也圍抱不過來的大樹,有的比格林威治時間還要古老,它們都因為子午線而獲得某種無上的光榮。我在這些時間的見證者之間徘徊著,徘徊著,一會兒走在東半球,一會兒走在西半球。當我的左腳站在東半球,右腳站在西半球,當我的心被零度經線穿透,我的思想該在哪裏落腳?

考文垂大堂廢墟。

她騎著馬赤身裸體地穿過了市區。

在考文垂邊上Earlsdon住下來之後,我經常步行去市中心的零售市場買東西。每次去市中心都要從一處女體雕塑前走過。雕塑上的女子赤身裸體,騎在一匹馬上,表情平靜、安詳而高貴。起初,我以為那不過是西方城市街頭常見的那種裝飾性雕塑;到後來才知道,這可不是一尊平常的雕塑,因為它跟一個神奇的傳說、一段浪漫的故事聯係在一起,才知道這雕塑不僅聞名考文垂,還聞名全英國、全歐洲。漸漸地,我了解到越來越多關於這尊雕塑的來曆以及雕塑中那個高貴女子的神奇故事。她的名字叫戈黛娃,雕塑的全稱叫“戈黛娃夫人像”。

戈黛娃是誰?她為什麼要騎著馬赤身裸體地穿過考文垂的市區?這要追溯到近千年以前。

公元11世紀的時候,考文垂還很小。然而,一對夫妻的到來,改變了考文垂的曆史,並且至今還使這個城市受惠於他們的“功德”。這對夫妻就是梅西亞的伯爵裏奧弗裏克和他的妻子戈黛娃夫人。

裏奧弗裏克伯爵是英格蘭曆史上名望極高的盎格魯撒克遜貴族,他在南白金漢郡、切爾西郡、牛津郡、沃裏克郡都有大量的田產,非常富有。他在11世紀初、中期的時候攜夫人到考文垂來。作為一個新來的暴發戶,裏奧弗裏克伯爵希望為本地做點好事,以籠絡人心,特別是要贏得上流社會的好感。作為一名虔誠的基督徒,他不惜重金為考文垂修建了修道院;該修道院成為當時市區最高大的建築,並成為城市的集會中心,城市也以這個修道院為中心向四方擴展。就這樣,裏奧弗裏克伯爵贏得了民眾的心,在考文垂站穩了腳跟,並在政治事務中發揮著他的作用,當然,作為貴族他也因此富上加富。

他的妻子戈黛娃夫人也是一名虔誠的基督徒,跟丈夫一樣也喜歡體育,特別擅長騎馬。戈黛娃素以脾氣壞、愛跟丈夫作對而著名。她嫌丈夫太俗氣,隻知道積累財富;她反對丈夫對佃農們的苛捐雜稅。總之,戈黛娃表現出比丈夫更為高雅的盎格魯——撒克遜貴族氣質,畢竟她出生於名門。她在騎馬巡遊時結交了很多文人和藝術家,這使得她獲得一種崇高的啟迪。戈黛娃覺得,農民們不僅應該能衣食無憂,而且還應該有豐富的精神享受;她對古希臘的藝術非常崇拜,相信藝術可以改進人性。然而,要做到這一點有兩個困難,一是民眾太貧窮,稅收太重,哪裏有心情去欣賞藝術?一是民眾根本不懂藝術,用什麼辦法能去啟蒙他們呢?不過,戈黛娃認為,首先應該做的是,要減輕民眾的負擔,減免各種稅收。

的確,在“粗野”、貧窮的中世紀要推行藝術啟蒙是件很艱難的事情。當戈黛娃把自己的想法告訴丈夫時,他哈哈大笑。他覺得這太荒唐了:減輕稅收是荒謬的,提高民眾的藝術趣味更是荒唐的!

於是,裏奧弗裏克伯爵跟戈黛娃打了個賭。裏奧弗裏克說,在古代希臘,就是在粗野一點的羅馬人那裏,裸體是純潔自然的最高表現形式,是展現上帝傑作的一種方式,是喚醒人類審美趣味的有效手段。如果戈黛娃相信美具有啟蒙人性的作用,她就敢於裸露自己的身體,在中午時分騎著馬從考文垂熙熙攘攘的集市經過;如果戈黛娃敢於這麼做,他不但接受妻子的信念,同時答應為民眾減稅。裏奧弗裏克不相信戈黛娃真的會這麼做,不相信妻子敢於在光天化日之下向“粗野”的市民展現自己“上帝的傑作”(裸體)。

然而,令裏奧弗裏克伯爵想不到的是,戈黛娃向他發出了挑戰,表示願意裸體騎行,但同時要裏奧弗裏克保證,她騎行之後,他要把來到考文垂之後所新增的稅項全部免除。為了更好地使這次騎行起到美學意義的啟蒙效果,戈黛娃事先把自己的肖像散發到七鄰八鄉,以示宣傳。於是,整個考文垂及周邊地區全知道了這個消息,遠近一片議論,一片嘩然。

裸體騎行日終於確定。中午時分,赤身裸體的戈黛娃騎著馬出現在考文垂的集市上。與她同騎的還有兩位女士,但她們都穿著衣裳,在戈黛娃的後麵跟著。戈黛娃的坐騎款款地走過鵝卵石的街麵,蹄聲清脆而顯得安靜;她身體筆直地坐在馬上,表情安詳、輕鬆、自信,毫無羞恥感;她的頭發紮成了兩束,自然地垂在肩上;她渾身一絲不掛,甚至連任何首飾也沒有佩帶;她的嘴角流露出隻有在古典油畫中才見到的那種微笑。就這樣,她騎著馬,自信地向前、向前,她要把美的種子撒進貧瘠的心田,她要用自己的美去肥沃中世紀貧瘠的土壤;就這樣,她用自己柔美的線條向粗糙的傳統發起了挑戰。

平日喧鬧的集市這一天顯得格外安靜,沒有粗野的笑聲,沒有交頭接耳,沒有竊竊私語,隻有發自內心的讚賞,隻有對崇高美的升華。這些“粗野”的人們除了在教堂裏看到過亞當、夏娃和耶穌的受難像,從未這樣欣賞過人體美,而現在走在他們麵前的、一絲不掛的,不再是伯爵夫人,不再是他們主人的妻子,而是他們心中的又一位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