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進驅車狂奔,從已然刮歪的後視鏡看去,地表大塊大塊地塌陷、消失。鳥群驚慌失措,在低空亂飛。身後,遠遠的那一邊就是死亡地帶,偏偏有車逃向那裏,迎麵製造驚險;史進用最惡毒的語言咒罵那些傻幣司機。
天地忽明忽暗,不知從哪裏蕩起的煙霧,一陣陣迷失前路。耳聞一群人擂鼓,在地層深處擂得驚心動魄;仿佛被低燒折磨,地麵劇烈抽動。地層下擠著千百頭怪獸,有一種力量伴隨著低沉的嘶吼聲,在極深極深處擴散。地層下有幾列火車要開出來啦,大地被它拱動,聳起。一忽兒,天邊大聲如雷,震耳欲聾;看這一麵山坡上極熱鬧,如同熱鍋炒黃豆,那些大石頭直往上蹦;一忽兒,烏雲翻湧,電光閃閃。這一切都像恐怖片裏那世界末日的景象,天下大亂,人心惶惶。
從低空俯瞰,公路迤邐,地形褶皺,地麵幾處在向外噴火。一輛噴著老式殲擊機顏色的微型麵包車逆襲,猶如撲進機群,一往無前。史進的車顛簸著,狂奔。拐過一座山梁,公路亦出現裂縫。左舷窗外現出一道藍藍的海灣,像黑夜裏小女孩驚恐的眼睛。史進在靠海公路上疾駛,右邊聳起一道狼煙四起的山坡,不時有飛石砸中路麵,又彈落進山澗。路況糟糕透了,車子彎過來撞過去,突然大轉彎扭向右邊,身體忽的被拋向左側,人撞在車門上;握方向盤的雙手似乎僵硬著,無法像平時那般隨心所欲,急打舵拋得車裏幾個人一左一右地撞來撞去。車子好像是駛進了某一戰區,一塊碾盤大小的巨石迎麵滾落車前,眼看要撞上了,無法躲閃。史進一閉眼,正車毀人亡的當口,另一塊更大的石頭攔腰擊中那塊碾盤,兩個強梁頓時彈到半空,又一起閃離路麵。史進的車在兩石相碰的電光石火裏穿過去,車裏的人都驚出一身冷汗。
又一次餘震襲來,遠處掀起幾股火紅的煙塵;近處,幾個樹冠被勁風扭得披頭散發,樹葉妻離子散,像狂風中的一群山雀,呼的一聲都不見了蹤影。右首山梁上仿佛埋伏有一支遊擊隊,架著機關槍。那邊在瘋狂掃射,碎小石子呼嘯著,車子外殼彈痕累累,風擋也彈裂成半片白茬。車後箱劉玉嬌緊摟住兒子滾做一團,尖聲驚叫;女兒小蓮從半截風擋伸出手去,要搭救一隻飛來車外的貓頭鷹。死亡隨時降臨,這是最後一搏。史進發著狠,踏住油門,他也不知道要逃到哪裏去,就是一個勁地往前開。現在,這車就是他的全部:婆姨、一對兒女和他,而這個邪惡的世界要毀滅他家,他決不答應。刀山火海,俺也衝啦!從一團烈焰黑煙中透出來,史進哇呀呀叫。公路上竟出現一道道橫的裂縫,前路,裂縫愈來愈寬。整個世界在搖晃,天塌地陷。
這是一條爭相逃命的死亡之路,在這條飄帶一樣的路的一頭,城市樓林正大麵積碎裂、沉沒。路麵變窄,些車輛好像隨時都會被兩旁密布的樹林吞沒。史進的車子風馳電掣,沿途超過一輛輛豪華跑車。不知怎的,他有一絲快意,看那些逃命者墜落山崖,或被巨石砸成一堆廢鐵,看兩車相撞燒成個大火球——真的,史進有一絲快意。那個塌陷惡魔由遠而近,兜著屁股向他們逼近。公路顫抖著,相繼裂成小段,差不多每一段上都上演著爭相逃命的驚恐。山,傾斜;海,翻卷。山海像兩隻正合攏的超級魔掌,撲捉公路上這些嚇壞了的小鼠樣驚惶飛躥的鋼鐵甲蟲,把它們填進嘴裏,吞落肚中。
山海回環,山峰後冒出一股黑煙,滾滾黑煙塗抹著天空的顏色。地麵抖動,山巔附近一顆鵝蛋狀的巨石鬆動啦,那大塊頭兒足有節火車車皮大小,浮在碎石土層上轟轟隆隆地從山坡上滾下來,途中幾次被顛上半空。那大家夥摔在公路邊,就勢又壓倒幾顆大樹軲轆回溝裏;巨石外層紛紛剝落,竟從裏麵跳出一隻鳥來。那鳥剛從蛋殼裏出世,黃嘴丫子還沒退,扇扇沒什麼毛的光翅膀,一跳跳上公路。
史進定睛看去,好家夥,竟長著三條仙鶴腿,像隻光禿禿的大鴕鳥;好快,眼見著那鳥化石樣的骨架間生出肉來,巨喙唰的一下就變紅啦。那應該是始祖鳥,先前認識大自然課堂上,老師在多媒體課件裏展示過的;不,也許是哪部動畫片裏的古老物種。前排副駕駛座上,史進女兒小蓮抱住那隻驚恐的貓頭鷹,尖叫著大聲告訴爹媽。可是,那家夥不懷好意,有危險啊!沒容史進多想,怪鳥舉起巨喙,“咣”,一家夥就將車子上殼啄露;巨喙像一柄鋼鑿擦著劉玉嬌左臂插進木珠座椅。車廂內一黑,昏暗吞噬了一切,隻小蓮頭上白色發卡和弟弟連理的黑眼睛不可埋沒;鳥巨大的翅膀瞬間又張開了,麵包車像從母雞翅羽下鑽出的一隻鴨雛,它要逃離雌鳥瘋狂的擁抱。那鳥再啄,車子一輪騰空繞過大石坑,怪鳥不見了。後廂裏娘兒倆剛鬆一口氣,從石坑裏升起鳥頭,接著是長長的脖子;那鳥大踏步追趕這隻到嘴邊的鋼鐵甲蟲。如同一場驚險緊張的“魂鬥羅”追逐戰,史進的車子在一段段斷裂成落差的公路上飛躥,飛起來,落下去,險象環生。那隻怪鳥巨喙如鋸如刀,緊追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