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前,我曾經見過一個人。
那是一個安靜的傍晚。我正在村莊外麵的小路上散步——那真的是一個很好的光景,夕陽把半個天空染得血一樣紅,另一邊則還是深邃的靛藍色,上麵亮著幾顆若隱若現的星星。遠處的山隻剩下起起伏伏的影子,輪廓恍若一條彎彎曲曲的將天地隔開的線。腳下是鬆軟的土地,每走一步都能聞到清新的草木的氣息。我散了會步,坐在一塊石頭上休息,想著一些年輕的男孩子都會想的事情,比如鄰桌的女孩啦,還有一些鬼神的傳說什麼的。正當我想的不亦樂乎的時候,遠處走過來一個佝僂著身子的人。
那個人走近之後我才看出那是一個男人,他並非是因為年邁而佝僂著身子,而是因為他的腿受了傷,用一根樹枝撐著身體,像一個年邁的老人一般。他的頭發很長,也很亂,披散下來遮住了臉龐。他的身上穿的很破舊,是那種樣式很舊的粗布做成的短衫,肩膀上破了好幾個洞。出於同情,我走上前去跟他搭話,問問他是不是找不到家了。
“家?”他說,“是啊,我的確應該有過一個家的,可是我記不清我的家在哪裏了,這裏……變了很多,我走了很久很久,還是想不起來我的家在哪裏。”
“你受傷了。”我看著他的腿說道,“我帶你去找醫生。”
“不不,不用了。”他說,“過不了多久就會好的,不需要擔心。”
“會發炎的。”我試圖勸他去看看傷,那傷口很深的樣子,看起來像是被某種野獸撕裂出的傷口。
“不會,過兩天就會好的,連疤都不會留。”他似乎被我的誠意感染了,也側著身子坐到我坐的石頭邊上,抬起髒兮兮的臉,沒被頭發遮住的那一隻眼睛還向我眨了眨。
我的好奇心徹底被這個男人激了起來,收了原本的戒備心,抱住膝蓋開始跟他聊天。夕陽已經落下去大半,天上的星星也越發多了起來。
誠如他言,關於他自己的大部分東西他都完全不記得了,而那道傷口,就像我猜的一樣,確實是被野獸傷的。
“那是一隻檮杌,那畜生的身子很像虎,卻隻有兩尺長,”他用手給我比劃了一下“兩尺”的距離,“但它的尾巴卻足有一丈多長,靈活得像是個鞭子。遇見人之後,它便用尾巴偷襲人,被偷襲的人慌忙躲閃它的尾巴的時候,它會趁人不備像箭一樣竄出來,用爪子和滿口尖牙又撕又咬。你瞧,”他指著自己腿上的傷口,“傷口深的很呢,我逃走的時候,那畜生居然在我身後笑個不停。”
我那個時候還小,根本不知道這種神奇的野獸隻存在在上古神話裏,隻當這真的是他的一段神奇經曆,於是問他:“你為什麼要去惹那隻檮杌呢?”
他皺了皺眉頭,遲疑地說道:“我也不知道……我隻記得我走過很多山很多水,見到洞穴之類的都要去看看的……我還遇到過一隻總喜歡咬自己尾巴的諸犍,還有海裏的鮫,她們的眼淚落在地上就會變成珍珠……啊!”我被他的大叫嚇了一跳,而後卻見他興奮道:“我知道了!我在找一個人!”
我很為他高興,又問道:“找誰呢?”
他又皺了眉頭:“我還是記不得。”
“沒關係,”我鼓勵他道,“慢慢想,總能想起來的,你現在應該想想自己的名字。”
“我沒有名字。”他說。
“不可能,怎麼會有人沒有名字。”我笑道。“我真的沒有名字。”他篤定地向我點了點頭,“我很確定這一點。”
那次的聊天持續了很久,在我有意無意的好奇心的引導下,他似乎記起了不少故事,比如他要尋找的是一個女人,就像無數個老掉牙的愛情故事一樣,那個女人似乎是他的戀人——他特意用了“似乎”二字來表明自己的不確定。但我並不在乎這些,我已經完全被他的經曆吸引住了,並且絲毫沒有因為這些經曆太過天方夜譚而產生半點懷疑。當我們二人相互道別的時候,天已經完全黑了,月亮被雲彩遮住,漫天的星星呼吸一樣眨著眼睛。
“我也許還會回來,當我想起這些的時候。”他低沉著嗓音告訴我,我很開心地告訴他我到時候我一定要和他好好聊聊他的過去。
“當然……我突然也對自己的過去多了一點好奇,謝謝你。”他說。
“不客氣,再見。”我回複道。
“再見。”他點點頭,轉身離去,留給我一個跟遠山一樣模糊的背影。
回家之後,我迫不及待地告訴了父母這一段神奇的經曆,告訴他們遠處的山裏有一種叫做檮杌的野獸,在遠處的大海裏,還有一種神奇的生物叫做鮫,哭起來眼淚就會變成珍珠,在此時此刻的路上,正有一個男人,不停地走著,尋找一個似乎是自己的戀人的人。但父母好像都很不信的樣子,他們說我想的東西太多了,應該去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