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 甲 花
空氣開始潮潤,冬沒結束,春就開始了。
街道上的女人搖曳生姿,白的、粉的、黃的、紫的衣裙,像萬花筒般飄過。妍驚喜地發現,那株被她誤以為死去,被隨意丟棄在房門角的指甲花,竟從冬天枯萎了的根部,冒出了二個綠綠的芽。要不是辦公桌玻璃板下,壓有張它去春落英繽紛的照片,她可能真忘了它。她忙將它拿到洗手間,連盆帶花清洗幹淨,盆底放上瓷盤,又供養在辦公桌上。
去春,妍決然撕掉了那張維係她和他八年關係的紙,丟棄了她名存實亡的婚姻。撕那張紙時,那辦事處的老太婆從厚厚的老花鏡後盯了她半天,就是遲遲不拿出那張紙,並和藹地勸她再考慮考慮。這次妍不再沉默,並發了火,還毫無教養地說:“你真囉唆!”老太太歎了口氣,搖搖頭,現在的年輕人嗬,既如此,何當初!
她飛快地在上麵簽下自己的名字,平靜得一點也不猶豫痛苦,尋常得就如同丟掉一袋廚房中留存得發餿的生活垃圾,已經熟練得不用思想。從民政局的大院走出來,她仰望著滿天的流雲,盼望著能下一場雨,還沒走完那條街,天空果然飄起了雨。人們驚叫著四處奔跑,她卻微笑著讓自己淋了個透,好多年了,她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種由身及心的濕潤和輕鬆。
當她決定丟棄這樁婚姻,那個當年拉著她的手,以身體為她遮風避雨讓她感動得決定將自己托付給他的男人,那個他們在同一張床上躺了八年的男人,給她開出的條件竟然是讓她離開那個她親手築的巢,並要走他們倆分不開的部分——孩子。
要不是孩子,妍可能早就從這令她窒息的圍城中走出來了。這次,她咬咬牙,全認了。
他們曾經有一個安謐幸福的家。
他那時在一家事業單位上班,每天早出晚歸,生活很有規律,收入不豐卻也能養家糊口。而她在一家國有企業任出納,由於體製不活,經營不善,常發不出工資,這正好讓她有足夠的理由和時間來打理她的小窩,相夫教子而不用請假和產生不稱職的愧疚。
她每天要做的事就是象征性地到單位轉一圈,接下來就一遍遍地拖地,洗衣,做飯,接送孩子。丈夫有時加班晚歸,桌上的飯菜一遍遍被她熱了又熱。早上起床,伸手就是疊好的衣裳。那個被女伴們曾取笑過的,睡在一起硌人發疼瘦如排骨的他,硬是被她的豬腳雞湯和變換常新的菜譜喂得肥肥胖胖。
他也算為她爭氣。按女伴們的說法,在被她培養出了大腹便便的官相後,果然也做起了官:先是室主任,後升至部門主任。於是,上下班不再守時。常有飯局,多是在臨下班時,一個電話打來,不回來了。時間長了,隻要到17點以後接他的電話,不用聽,她就知道,就四個字:不回來了。有時忘了給她打招呼,她就讓孩子先吃了,自己坐在沙發上,織著毛衣等啊等,直到滿口酒氣的他出現。剛開始,看到守著一桌飯菜,歪睡在一邊的她,他滿懷歉疚,就拉著她的手說:“看我的記性,真對不起!”再後來,就有點不耐煩了:“你看到我18點不回家,就自己吃吧,別這樣等!”
可她總不生氣,還是一樣的做飯,等人。自從他當了個小官,她在女伴們麵前總覺得氣定神閑,變得超乎尋常的豁達大度,守家的男人嘛,女人多瞧不起。
隨孩子漸漸長大,她就將關注轉移到了孩子的學習上來。在她付出了常人所不能想象的努力後,那貼了一牆的各種獎狀就算是她心血的回報。
她似乎有了更多讓女人們稱羨的資本:優秀的男人,聰明的孩子。
生活如果按這個軌跡向前延伸,她可能真就沒有時間和機會去養這盆指甲花了。
先是有女伴在她耳邊,欲言又止:“妍,你家那位最近是不是常不歸家嗬?”
“工作忙啊。”她不假思索。
再後來,就有人差不多挑明了:“妍啊,要多關心你老公,多陪陪他。”
可憐的女人!神經,嫉妒,她不屑一顧。
可眼前這個如此熟悉的男人,的確慢慢讓她覺得有些難以琢磨。手機丟在家裏,也用不著那麼火燒眉毛般著急地往家跑嗬;還有接電話,老那麼神神秘秘的幹嗎,再怎麼也不用待在衛生間,再機密,她可是他老婆嗬……還有,那方麵的事,總不像以前那樣,回應她的需要和暗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