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盈盈如一汪碧玉,湛藍清透到不可擬語。極目遠眺,是萬裏無雲。不時成群結隊的雁翩然而過,翩躚起伏的羽翼颯颯作響,久久地縈繞耳畔,似清風拂過時葉的低語,倒為明淨的蒼穹添了一份情趣。我和寧顏隻是安靜地站在庭院偏側的一角,相瞧著周邊喧嘩嬉鬧的秀女,寂寂無語。
選秀,這是翊朝每個官家女子的宿命,當然,亦是機遇。三年一來的選秀便是無數少女飛躍龍門、獲得榮耀連及家門的時刻,雖然更多的時候隻是為了充實翊朝後庭,為皇上繁衍子嗣罷了。先帝共五子,各封為王,而當今聖上魏寧淵是先帝的三子。皇上登基時方才十八,雖是先帝欽定屬意的繼承人,卻免不了兄弟奪嫡。當時皇四子與皇五子尚且年幼,而長子連同次子卻蠢蠢欲動,大有謀逆之象。當今太後便與皇上密謀,設計除掉兩人,平複了流言暴亂,從中便可覷到皇上與太後謀略、膽識過人之處。皇上登基五年來,四海升平,國富民強,是為人民稱讚的明君。而這是登基以來第二次選秀,通過前兩番篩選,多少人隻剩下五十三人可進京殿試。
放眼望去,滿院五十三人,隻有我身旁的吏部侍郎之女寧顏與我相熟。寧顏之父寧宏遠與父親是至交好友,也常帶小女寧顏來串訪。久而久之,我與她也相交甚篤,與哥哥和她一並成長。因她長我一歲,我便喚她一聲“顏姐姐”。
她自是個美人。此刻一身月白鏡花軟綾披帛裙,收腰展袖,以桃紅絲線繡出朵朵芬然玉展、粉嫩清豔的蓮,嫣然綻放於淺碧的荷葉之上,婷婷嫋嫋,卓然不凡。烏亮整潔的羅髻上戴一朵嬌弱粉菊,斜簪兩支三翅鶯羽疊珠釵,末梢一排細密的銀質流蘇垂至眉際,端的是清麗秀美,真如芙蕖般亭亭玉立。
彼時身旁楓葉紅的正濃,鮮豔欲滴的,遠遠望去倒像是密密匝匝的一片赤水,分外奪目。而樹梢之上則落了三五隻喜鵲,不時展喉啼鳴幾聲,十分應景。
寧顏看一眼身側的楓葉,又細細聽了幾聲,忽而展顏一笑,“冉曦,喜鵲叫吉,楓葉長得又這樣紅豔,真是個極好的兆頭。你說是不是?”言語這樣歡快,卻含了一份落寞,細微得好似隻有我能聽出。我知道,顏姐姐是個心性兒高的人,不大在意榮譽及地位,又一心向往自由,選秀恐怕亦是不大情願。
而我呢?我不禁捫心自問。如果可以選擇,我可曾想要選秀,想要成為皇上的妃嬪,想要獲得聖寵,想要榮耀一時麼?並不是沒有,若能給家門帶來榮譽,我也許會願意。但,我想要的更多是得一良人,生活幸福美滿,再有兒女承歡膝下吧。畢竟這樣的生活,比起在高牆深院中隻瞧得見四方的天,每天又不得不勾心鬥角、爾虞我詐的生活,幸福極了吧。正如“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一樣。而皇帝,未必是我的良人,他擁有如許多的粉黛佳人、紅顏嬌女,如何能求“一心”呢?極少的,譬如開朝的天穆帝,一生隻鍾情於與他並肩而戰一統天下的溫儷皇後竇氏。但世上又有幾何?況且我並沒有選擇餘地,現下的感歎,也是無濟於事。
定了定心思,我一手撫上她瘦削的肩,並將她發上幾枚珠花發鈿垂下的細小墜飾履得平整,溫言:“喜鵲聲唶唶,俗雲報喜鳴。正是預兆著姐姐能一舉獲取帝後的芳心,成功受封宮嬪。”又上前道,“顏姐姐,既已無所選擇,何不放任事情發展。我們,隻看待結果就是了。”
她愣了一愣,向我回一笑,纖纖玉指輕柔地撫上我的臉龐,勾勒出我雙眼的輪廓,又回到鼻尖,輕輕一點,“冉曦的話總是能讓我舒心,你說我該怎麼好好疼你?”
我盈盈轉眸,滿眼淨是笑意。
秀女被陸續喚走,一批批下來,天色已近黃昏,淒淒染上了幾點暮色。天幕中好似展開一匹流光溢彩的綢緞,淡青、朱紫、杏黃、嫣紅各色交織,不時變幻著,瑰麗莫測。就這樣想起了錢起的“開緘日映晚霞色,滿幅風生秋水紋。”不禁慨然一笑。屋簷上掛著的繪花描彩宮燈已然點上,薄薄的紗透出零星卻閃耀明亮的燭火,倒與天邊絢爛繽紛的晚霞交相呼應。剩下的連同我與寧顏兩人,還有十來人。
終於,身穿暗紅服色的內監身影立在不遠,喚了我與寧顏等三人一同入殿。我沉沉邁著步子,緊緊一握寧顏的手,和她一同向前走去。
緩步走入用來殿選的承光殿中,聽一旁內監的口令下跪行禮,然後起來,再由他逐個喊名字出列參見,是否留用隻待帝後二人斟酌。隻聽那內監尖聲道:
“潞州知府郜賢之女郜冰羽,年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