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剛剛來到二進的院內,就看見自家恩師身邊的一個老仆匆忙而來。
那人看見黃宗羲兄弟,立刻躬身行禮,並小聲說道:“大黃公子!老爺回府了!正找您見麵呢!”
說完話,那老仆牽頭帶路,領著黃宗羲往二進院裏的中堂走去。
前院是會見外客的地方,而二院的中堂則是劉宗周的書房,也是他平時讀書寫字著書立說,並為黃氏兄弟以及其他幾個弟子授業的地方。
黃宗羲與黃宗炎兄弟對這裏自是熟悉得很,很快就跟著那老仆來到了二堂外。
那老仆一番通傳完畢,黃宗羲兩個人跨進二堂東翼的書房之中,隨即跪在地上行了禮。
劉宗周坐在一張方桌後麵,放桌上擺著筆墨紙硯,身後的書架上則整整齊齊地擺放著各種各樣的書籍。
“太衝啊太衝!為師對你說過,如今你已經中了進士,就算是朝廷命官了,即令與為師不能一時不能同朝為官,可是於師徒禮儀之上,卻不能再如同過去了!起來!”
太衝,正是黃宗羲的表字。
黃宗羲聽了自己恩師的最後一句話之後,立刻從地上起來,整理了衣冠,然後躬身作揖,算是又行了一禮。
至於跪在地上的黃宗炎,劉宗周沒說讓他起來,他就隻能先跪著了。
隻是他耳聰目明,先是聽見恩師嘴裏說出一時不能同朝為官的話,又抬頭看見劉宗周臉色隱約有些不悅,心裏咯噔一下,知道這一回兄長的事情怕是沒有如願的希望了。
果然,劉宗周端著茶碗思考了片刻,喝了一口茶,然後放下茶碗,對黃宗羲說道:
“你們這一科的進士,吏部今日拿出了授官的條陳,至於結果,為師在朝會上也聽了,也看了。”
說到這裏,劉宗周看著黃宗羲說道:“國朝慣例,三榜進士,若無特旨,皆放外任!
“太衝,你的安排也出來了,此番你得授陝西韓城縣令!二十一歲的縣令,也可以了!”
劉宗周說完這話,再次端起茶碗飲茶,而他所說的話卻如同一塊大石頭投進了小池塘裏一樣,讓黃宗羲的心裏頓時翻騰起來:
“陝西韓城!?恩師!學生願回江南,即使不去南直,就是去閩地贛地也可,學生不願去陝西韓城!”
“胡說八道!天底下哪個進士不想去江南,你三榜出身,又哪裏有挑挑揀揀的餘地!?”
黃宗羲的話剛說出來,就招來了劉宗周的一頓訓斥。
尤其是劉宗周話裏的三榜進士幾個字,讓黃宗羲一陣子麵紅耳赤,一貫嘴皮子利索無比的他,到了這個時候,也隻敢囁喏著說道:
“弟子家中尚有老母在堂,弟弟們也需要照顧,弟子此番若不能回江南,情願辭官歸家,侍奉母親,照顧弟弟,以盡長子長兄之責!”
黃宗羲這一番多少有點賭氣的話說出來,讓劉宗周的大胡子一陣顫抖,手裏拿著茶碗重重地往方桌上一放,發出嘭的一聲響,茶碗裏的茶水也濺了出來。
劉宗周盯著麵紅耳赤垂手躬身的黃宗羲,看了良久,最後還是歎了口氣,對他說道:
“陛下以西北三邊之地文教不興,致使當地木速蠻崇奉之番教番俗盛行,綿延至今,為禍深重!
“又以西南苗蠻之地土司林立,流官稀少,致使其地並入皇明版圖且三百年,而仍舊教化不興!
“故而著吏部,於新科進士之中選江南文教鼎盛之地出身者,多用之西北西南,以有餘補不足!
“江南富足冠於天下,天下士子誰人不想去?!隻是若新科進士人人皆做此想,天下事、國家事、朝廷事,今後還能靠誰?!
“且猛將必發於行伍,宰相必起自州郡!前有進士李信自請屯墾備戰於遼東,後又有國子監生軍機舍人馬乾自請分守於緬中!
“李信你或許不熟,可是馬乾此人,卻與你在國子監裏曾是同窗,論才學自不如你,可論力行卻遠在你上!
“太衝啊太衝!為師知你素以天下為己任,然而男兒有誌若此,卻不能隻是坐而論經義,袖手談心性!
“為師當年曾犯此病,幸得當年為師之恩師敬庵先生指點,方得有為師今時今日之精進!
“我輩紹興先賢有雲,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史上又有典故,謂一屋不掃可以掃天下!其中道理,汝兄弟須切記切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