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轉角處的等待(1 / 3)

對中國的北方來說,“早春三月”不過是個概念,即便到了“人間四月天”,這裏也難見多少綠色。尤其在東北地區,花草樹木在經曆了長達半年的地凍天寒之後,哪那麼容易一下子舒醒過來?可是,就在這個時節,身處黃河以南或者長江以南的人們已經感受到了春天的暖意,芳草青青、溪流綜綜、山花爛漫,滿眼都是讓裹緊衣袖的北方人豔慕的景色。或許,對長期生活在北方的人們來說,麵對漫長的寒冷早就成了一種習慣,即使外麵的遼闊天空寒風陣陣,無邊莽原瑞雪飄飄,隻要鑽進裝有暖氣或者火爐的房間,便會頃刻間冷念全無、寒意盡去。如果再喝一杯又熱又釅的紅茶,掫一口又苦又辣的白酒,暖暖乎乎,暈暈乎乎,真的是“躲進小屋成一統,不知春夏與秋冬”了。

咖啡,並不是東北人的日常飲品,這與紅茶和白酒不同。但在冬季,還是會有一些人冒著嚴寒、頂著風雪來到咖啡館。要麼伴著一縷濃香、一絲苦澀獨自發呆,若有所悟又若有所失;要麼與親朋好友小聚,享受喧鬧都市中難得的清淨和閑散,順便抱怨下咖啡太苦、難以下咽。實際上,哪個喜歡喝咖啡的人不是喜歡上了它濃香中難以掩飾、揮之不去的苦澀?而人世間的哪個嗜好不是人們的自討苦吃?煙、酒、茶,當然也包括咖啡。

如果說“下雨天音樂與巧克力更配”的話,那麼“下雪天音樂與咖啡廳更配”。

當你走到這座城市兩條主要街道交接轉角處的咖啡廳前,自動門就會徐徐拉開,像一個訓練有素的侍者,隻要有人光顧或在門前駐足,他就會不失時機地張開手臂,邀您入內。同時,自動門打開的瞬間,由於氣壓的作用,不同產地、不同種類的咖啡經烘焙、研磨之後產生的混合氣味會一下子撲鼻而來,熟悉的音符也會借機送進耳朵。有時,是大提琴、小提琴伴奏的鋼琴曲《D大調卡農》,雖循環往複但也變化莫測,並不讓人覺得單調和乏味;有時,是曲調幽緩、充滿憂傷情緒的薩克斯獨奏《春風》,讓人不由自主地沉浸其中、浮想聯翩,似乎就要有一陣微風掠過潮濕溫潤的土地,裹挾著泥土的芬芳,一路自南向北拂麵而過。

廳內顧客不多,三三兩兩散坐,彼此保持著距離。有的低頭撥弄杯中的咖啡,看熱氣繚繞蒸騰,偶爾呷上一小口,表情波瀾不驚,像被慢放的生命;有的任由咖啡冷卻,任由時間如暗河般悄無聲息的不知去向,隻托腮望著窗外。不知是看漫天的飛雪飄來蕩去,還是看街上的車子和行人往來穿梭,傻傻分不清。像一個特立獨行的生命站在歲月之外,看一場紅塵之中的免費演出——不用付錢,隻要時間。

這家咖啡廳已經有幾十歲了,是我國改革開放大潮的見證者和直接參與者。從那個洪流激蕩的年代一路走來,先後受到了前蘇聯和西方資本主義國家的影響,在幾十年的風雨滄桑中,它目睹了門前街道的幾番重建、感受了樓上建築的一再翻新。而它卻占據著這一方空間保持著一個姿勢,成為那個時代留下的寶貴記憶。

如今,時間已經邁入了二十一世紀,這家咖啡廳也在改革大潮的推動下連開了幾家分店。與此同時,中國經濟也已經很好的融入到了世界經濟體係之中,並為發揮更積極、更關鍵的作用而不斷努力著,無論是經濟增長方式還是對世界經濟的貢獻,都得到了越來越多的認可。當然,在這一時期,來自世界各國的文化和精神要素也通過多種渠道進入我國,即便在中國版圖的東北一角,也能時刻感受到全球經濟和全球文化帶來的影響。

你看,在這一條條寬闊的大街上,在這一座座寬敞的建築裏,金發碧眼的歐洲姑娘隨處可見,黑臉白牙的非洲哥們兒常來常往。如果倒退大半個世紀,這裏還是有名的“東方瑞士”呢,曾有一條南北貫通的大街將城市一分為二,與法國的“香榭麗舍大道”不相上下。這不,在曆史的慣性和年輕生命的帶動下,人們對咖啡也給予了越來越多的關注。尤其是年輕人,在他們眼中,捧在手裏的咖啡與父輩送到嘴邊的釅茶、倒進喉嚨裏的燒酒沒什麼兩樣。

進了自動門右轉,靠窗的一張梨木方桌旁,相對坐著兩人。一個女孩托腮扭臉望著窗外,胡亂紮著個丸子頭,在夕陽的照射下,未被攏起的發絲隱約可見;另一個仰靠在沙發裏,“斜龐克”式的頭發被染成了亮紅棕色,儼然一個“美發沙龍”剛出道的學徒。

“這裏的春天來得太遲了,要是在晏子哥的家鄉,桃花、迎春花肯定早就開得不像樣了。”紮丸子頭的女孩一邊用銀色小勺攪動著冒著些許熱汽的咖啡,一邊出神地望著窗外的雪花飄飄揚揚,口中是漫不經心的自言自語。

“可這裏隻有雪花,清一色兒的白色。哎,安子,你不打算去新西蘭找你父親?然後留在那裏,再也不回來?”

說話的這位女孩瓜子兒臉、皮膚白嫩、五官標致、麵容俊俏,穿一件雪白羽絨大衣,一條混搭的圍巾繞過脖頸隨意垂在胸前,懶散中透著機靈,無奈中露著倔強。

有人說,在“凍半年、解凍半年”的寒冷地區長大的人們,皮膚的“凍豆腐色兒”是每年的“流行色係”,皮膚紋理也呈“凍豆腐樣兒”,保持每年不變的款式。

但眼前這位女孩雖然在東北地區長大,膚色卻大不一樣。可能是娘胎裏帶來了特殊基因,使她看起來卓然不同。那綿軟柔和的語調好像楊柳岸邊鶯鳥的啼叫,那姣好苗條的身形恰似江南水鄉靈動的禾苗。

她叫顧子殊,母親姓李。按《世說新語》中“家有李樹,結子殊好”的意境,父親給她取了這個名字,大方而文雅,一語而雙關。

但時至今日,她也弄不清當初為什麼父親要從“家有李樹,結子殊好”中摘出兩個字做自己的名字,雖然她知道自己的母親姓李,卻從未見過,對自己的出生和接下來幾年的成長也就朦朦朧朧,似乎由於年頭久遠,也就難以真切的惦念了。至於母親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為什麼父親對母親很少提及,都不得而知。

“新西蘭?不去不去不去,那地方我可不去。”被叫做“安子”的人話說地急速而堅決,不停地擺手,像不小心吃了辣椒的猢猻。

對這個嗜咖啡如命的小資情調男來說,離開咖啡是極其可怕的事情,一天聞不到咖啡的香氣就會不知所措,如上了癮、中了毒、著了魔一般。

“我就喜歡在這兒,哪也不去,我喜歡這裏被咖啡熏過的每一樣東西,包括我的顧客。哦,對了,我把這個店買下來了,老爸出的錢。總做服務生也不是個事兒,免不了要受人家的氣,不是很習慣。過幾天我去趟哥倫比亞,那兒的原產地咖啡口感很棒,回來帶給你一些。”

他叫樸清安,以前在這家咖啡店當服務生,現在是老板。但是,如果自己和員工不說,沒人知道這家曆史久遠的咖啡店現在由這個俊俏的年輕人打理和經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