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刹那,幾乎算得上是這蕭先生有史以來,最為凶險的時刻了。於公來說,他本就不是什麼善類,過去在暗自裏籌策的那些事,無一不是違法亂紀、枉顧道義的勾當,當中不知牽連了多少紛爭戰亂,多少家破人亡,甚至於他如今身份,還是從朝廷天牢裏逃脫的重犯;於私來說,前年他憑借撕臉魔一案,利用刑捕房的謝貽香一手挑起太元觀和朝廷的爭端,繼而引發出京城的一場叛亂,他自己則在裏麵渾水摸魚,順手牽羊,發了好大的一筆國難財。
所以先競月身為朝廷親軍都尉府的統辦,又是謝貽香的師兄乃至為來的夫婿。既然認出了這“蕭先生”的真實身份,那麼於情於理,都不可能放過他。
甚至就連蕭先生自己,也想不出先競月有什麼不殺自己的理由。然而卻有一種莫名的感覺,讓他堅信眼前的先競月非但不會殺死自己,而且還會和自己合作。
如果非要說清他這一莫名的感覺從何而來,恐怕便是五個字:“英雄惜英雄。”
自古有賭未必輸,不賭不知時運高!既然在這淨湖侯府裏遇到上冠絕天下的“江南一刀”,那就賭上一把。而賭注,便是自己的性命。
當下蕭先生深深地吸了口氣,將身子前傾,一張臉往前探出,幾乎要貼上對麵先競月的鼻子。隻聽他大聲說道:“競月兄若要殺了,便請趕緊下手!但是有一點你需得謹記,那便是今日你若不殺我,那就必須助我一臂之力,一路上非但要聽從我的安排,還要與我攜手共同進退,你我兩人一同平息湖廣的這場驚天浩劫!”
此刻兩人臉貼得近了,這句話伴隨著煙味和酒味,頓時一並噴到先競月臉上。那蕭先生說完這話,便再不多說一個字,隻是翻起雙眼,毫不退讓地迎上先競月的目光。
一時間,兩人就這麼臉對臉站立當場,誰也不再說話,誰也不再動作,似乎凝固在了這侯府後院的春色當中。
但見日頭晃動,時光流逝,兩人這一靜對,轉眼便是一頓飯工夫。過了許久,居然是先競月打破了沉默,開口說道:“方才在侯府大堂,你曾說過,要接我一刀。”
說著,他高舉紛別的手腕微微一晃,寶刀隨即發出一聲低鳴,在溫和的春日陽光中,泛起一陣暗啞的烏光。
隨著先競月的開口說話,蕭先生頓時展顏一笑,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來,仿佛是冰封千裏的冰河,終於在春風之中解凍,化為一瀉千裏的奔流。
這一把壓上自己性命的生死豪賭,他畢竟還是賭贏了。
當下他應聲說道:“競月兄的這一刀,我自然是要接的,但卻可以記賬。至於我會不會像那陸小侯爺一般欠債不還,競月兄倒是可以猜上一猜。”
說完這句話,他見先競月眼中的殺意已然逐漸消散,不禁微微一笑,補充說道:“有道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既然你我當日在紫金山初見時,我用的乃是‘言思道’這個名字,那麼隻要是在你麵前,我便永遠是言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