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夷真人緩緩說道:“所以就為了這麼一個理由,你便或明或暗,在今夜引發了太元觀和朝廷的這場火拚。如今想來,其實皇帝那邊根本就還沒打算對我下手,今日在三清殿內的一切,都不過是你設計的假象,從而將雙方牽連進來,逼得我太元觀不得不反。”說著,他不禁長歎一聲,“唉,雖然這場爭鬥遲早不可避免,你也並未偏袒我們任何一方,但是你將我太元觀的這場起事安排到了今夜,我們倉促之下匆忙行動,結局自然是敗多勝少了。”
言思道也歎了口氣,說道:“其實是輸是贏、是勝是敗,道長又何苦這麼執著?太元觀雖是倉促起事,朝廷又豈不是倉促防備麼?皇帝之所以一直不對太元觀下手,豈不也是因為沒有十足的把握麼?如果道長一定要說是我不對,那隻能怪我這幾年在京城裏住得太久,忍不住要出去透口氣,所以有些等不及了。”
說完這話,言思道便將旱煙杆銜在嘴裏,伸到吳盛西手裏的火把上,微一吸氣,那煙鍋裏便騰起火光,繼而青煙嫋嫋。言思道吞吐了幾口煙霧,突然抬眼迎上希夷真人的目光,正色說道:“其實道長心裏明白一件事,那便是你的太元觀,無論在任何時候舉事,其結局都是必敗無疑。因為你根本就不是那塊改天換地的料,更沒有那個改天換地的命。”
這句話直刺希夷真人的內心,近百年來的際遇浮光掠影,依次呈現在他腦海中,一時間當真是心潮起伏,思緒萬千。隻聽言思道又說道:“你的修為雖高,但心智卻是平平無奇,再加之你生性謹慎,一生如履薄冰。凡事若是沒十足的把握,那是決計不會動作的。然而這世間的一切,又豈是凡人可以預料周詳的?所以如此說來,道長反倒應當感謝於我,此番若不是有我的推波助瀾,隻怕你終此一生,也無法邁出這一步。”
說著,言思道深深吸了一口旱煙,凝視著希夷真人的雙眼,一字一句地說道:“而今刀已出鞘,箭已離弦。無論成敗如何,道長也該無憾今生了。”
那希夷真人被言思道這番話說得心若死灰,喃喃說道:“說得好,說得好……閣下果然不是凡人,你若早生得幾年,這世上恐怕就不會有青田先生這號人物,甚至連天下也未必是這個天下了。”
言思道吐出一口煙,微笑道:“不敢當,大家生不同時,死不同穴,又如何做得比較?就好比當今世人皆知活字印刷術,莫非就能勝過當年諸葛孔明的智慧?”
希夷真人掙紮著自己的身體,奮力盤膝坐直,緩緩說道:“既是如此,你們走吧。”言思道躬身行禮,說道:“就此別過,後會無期。”
當下他伸手扶住一旁的吳盛西,便往外走去。那吳盛西重傷之下,聲音依然響如洪鍾,疑惑地問道:“真人肯讓我們走?”
隻聽希夷真人淡淡地說道:“貧道已是一無所有之人,無論做什麼,都已無法挽回。更何況,我已無力殺你們了。”他長長地歎了口氣,閉目吟道:“不料貧道此生從無到有,從有到無,失而複得,得而複失,最後竟然是繞出了一個大圈。”
言思道將旱煙杆咬在嘴裏,哈哈大笑道:“道者,圓也。恭喜道長,你既能看見這個大圈,說明你到底還是悟道了。想不到你做了近百的道士,一身道法雖精,道心卻是剛剛鑄成。”
希夷真人再不言語,隻是靜靜地坐在密室之中,身下漸漸湧現出一大灘鮮血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