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貽香不想有人竟識得自己,急忙定睛一看,可自己卻不認識說話之人。幸好那衙役已自行解釋道:“謝三小姐可還記得,當年太元觀謀反那夜,便是由你親自率領弟兄們鎮守東安門,這才阻止了上萬難民湧進城裏!”
謝貽香頓時醒悟過來,原來對方竟是當年和自己並肩作戰的一名尋街公差,不想如今已混成一名正規編製的衙役了,難免有些恍如隔世。她便上前招呼,再看一眾衙役升起的那兩口大砂鍋裏,熬煮的竟是暗紅色的粘稠液體,撲騰出大股熱氣,倒像是融化的金鐵。隻聽那衙役在旁解釋道:“這是禁軍池統領下的命令,說從今夜開始,便要徹底關閉金陵‘內城’的一十三道城門,並用銅汁將門縫封死,不可留一絲縫隙;直到叛軍盡退,方可重新開啟。”頓了一頓,他又詢問道:“一會兒等我們將這太平門封死,弟兄們便要前往‘外城’駐守了,也不知是否還能活著回來……謝三小姐,你說這一場仗,我們真能贏麼?”
謝貽香不禁深吸一口氣,斬釘截鐵地回答道:“你這是什麼話?當然能贏!”話雖如此,她卻不敢正視對方的雙眼。待到得知負責整個金陵城防的寧丞相眼下正在“內城”的儀鳳門和鍾阜門一帶,謝貽香不敢久留,急忙和眾衙役告辭離開,匆匆趕往金陵“內城”的西北方向。
話說“內城”的儀鳳門和鍾阜門,此時皆已徹底關閉,並且和太平門一樣,已然用銅汁封死了所有縫隙,儼然便是鑲嵌在石砌城牆中的一整塊厚鐵,自是堅不可摧。謝貽香抵達之時,城牆內已有成群結隊的禁軍駐守在角落裏歇息,她小心翼翼地穿過人群,沿石梯登上城牆,兩名宮中侍衛裝扮的中年男子隨即上來迎接。謝貽香和兩人交談幾句,才知道皇帝派出的一百名宮中侍衛,此時已照得一子的吩咐盡數聚集於此,隻待參與明日的戰事。
謝貽香見這兩人目光精湛,顯是內力深厚之輩,雖不及當日前往“太湖講武”的十位高手,但單以修為而論,隻怕皆不在自己之下,心中又是一定。然而轉念一想,原以為憑借自己手中的亂離,多少也能為明日的戰事出一份力,可如今像自己這樣的武林高手,此間竟有足足一百人,麵對城外二十萬叛軍,到底也隻是杯水車薪,又何況是自己這麼一個小姑娘?心裏反倒又變得焦慮起來。
隨後謝貽香踏上城牆,隻見城牆箭垛間弓弩火炮一應俱全,皆是嚴陣以待,一致對準城牆外星月光映照中滾滾東逝的長江。而在二十餘丈高的城牆之下,是一片約莫半裏長的陸地,盡頭處便是“外城”柵欄門與外金川門之間的兩處水關,此時早已肅清江畔停泊的所有船隻,並且用大量木樁密密麻麻釘入周邊江水之中,又通過木樁露出江麵的部分拉扯出上百條兒臂粗的鐵鏈,從而以鐵鎖橫江之勢,阻擋一切船隻靠岸。
再沿著城牆前行,沒過多久便到了城牆位於儀鳳門和鍾阜門之間當中的位置,隨即便見二十餘名工匠正在搭建一處台子,約莫有一丈見方,卻隻有五六尺高,其形狀顯然是按照道家先天八卦方位排列的一個八邊形,正中間則是太極雙魚的圓圈,顯然正是得一子需要的什麼道壇。此時整座道壇已經基本完工,工匠們隻是在上麵小心翼翼地塗對應顏色,從而繪製出一個完整的太極八卦形貌。
而在這道壇旁邊,則是幾名負責守衛的宮中侍衛,圍著當中沉睡過去的寧丞相和盤膝打坐的得一子。謝貽香再次見到這位鬼穀傳人,原本的千般疑慮、萬種擔憂,頓時一掃而空,心中卻又不是平靜與篤定,反倒像是一種死馬當活馬醫,或者破罐子破摔的無奈。她同幾名侍衛點頭示意,便去到當中在得一子的身旁坐下,眼見得一子雙目緊閉,神遊太虛,身上依舊披著那件白色鬥篷,將他整個人緊緊裹覆其中,謝貽香就這麼呆呆看了許久,突然想起方才太平門處那個衙役的話,不禁低聲自語,喃喃問道:“你說這一仗,我們真能贏麼?”
殊不知也是今夜,便在這漫天星月光下,遠在金陵城東麵恒王大軍的三江口駐地外,曠野之中一個女童盤膝而坐,用她玄黑色的瞳孔凝望著不遠處一個身披鶴氅、手持羽扇的俊雅文士,也在詢問道:“這一仗,先生真能勝出麼?”
那文士並未作答,隻是出神地望向夜空,連左手中的一鍋旱煙早已燃盡也沒發現。如此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才長長吐出一口氣,轉過頭來展顏一笑,說道:“看來我畢竟還是低估了這位鬼穀傳人,看來這小道士的確是我生平最強勁的對手。至於此戰的勝敗……嘿嘿,依照他的謀略,此戰原本還存了幾分變數,然而星兒姑娘既然來了,既是天意,亦是因果,終究還是我們勝了。”正是化名為“逃虛散人”的言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