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得一子這話,言思道臉上的笑容頓時凝固,緩緩問道:“如此來,那是沒得談了?”
卻見得一子搖頭冷笑,道:“有。”著,他重新在火堆前坐下,冷冷道:“旁人對戰,是為了雙方能夠心平氣和地坐下來談判;談不攏,那便打到能夠談攏為止。而你我之間,生注定隻能對戰;什麼時候打不動了,那雙方便坐下來談判,一直談到能夠再打為止。”
言思道一怔之下,隨即罵道:“瘋子……真他媽是個瘋子!”罷,他再不多發一言,徑直起身,便要往山崗下離去。誰知就在這時,忽聽一個女子聲音從山崗後傳來,咬牙切齒地道:“你二人方才那一番對答,是我這輩子聽到過的最惡心的言論,兩個都是瘋子!”話音落處,一個素衣女子麵帶怒容,從山崗後繞行而上,正是謝貽香。
原來言思道深夜不眠,還鬼鬼祟祟地在朝廷一方的駐紮地繞行一圈,當時便將謝貽香驚醒。她當即留了個心眼,悄然尾隨在後,一路來到山崗後麵躲藏。以言思道和得一子的本事,自然沒能發現這位謝三姐的蹤影。耳聽兩人今夜這番誅心之論,謝貽香驚怒之下終於按捺不住,這才現身責罵。
眼見謝貽香突然出現,言思道頓時“哎喲”一聲,笑道:“謝三姐可別冤枉好人,既然你全都聽到了,那應當明白今夜我是來求饒的,是你家這位道長不允,非要和我糾纏不休。”謝貽香白了他一眼,怒道:“你是好人?那底下便沒有惡人了!”言思道幹笑兩聲,側身退到一旁,顯是不再打算離開。
當下謝貽香便大步上前,來到火堆旁的得一子麵前,強壓心頭怒氣,義正言辭地道:“道長,就算全下的人你都瞧不上眼,但禦倭寇於國門之外,此乃華夏大事,我等身為漢人,豈能眼睜睜看著疆土被犯、同胞受難?不錯,言思道這廝理當千刀萬剮,與我更有不共戴的殺父之仇,你要與他對戰,我自是舉雙手讚成。可眼下我們已被倭寇逼入絕境,到了危急存亡的關頭,若是還要繼續內訌,到頭來非但兩敗俱傷,更是讓異國賊匪漁翁得利。如此親者痛、仇者快的不智之舉,你難道真看不明白?”
卻見得一子雙眼一翻,反問道:“華夏同胞?異國賊匪?荒謬!”不等謝貽香細想,他已滿臉不屑地道:“昔日七雄對持,自詡保家衛國,殺得地失色,待到始皇帝一統為秦,回首再望,不過是華夏內亂,談何家國?又如三國鼎立,自詡持忠仗義,鬧得日月無光,待到司馬氏三分歸晉,回首再望,不過是中原自鬥,談何忠義?今日你以華夏為‘同胞’,以東瀛為‘異國’,殊不知數十乃至數百年後,這世上或許便再沒有什麼東瀛一國,唯餘一‘東瀛府’而已,彼時回首再望,今日雙方種種,亦是內亂自鬥,從而替後人徒增笑談罷了。”
話音落處,旁邊言思道立刻接過話頭,神情誇張地道:“道長這話可不能亂!正所謂此一時、彼一時,上哪家的戲台,便得唱哪出劇。似這等數十乃至數百年後的論調,可不能提前拿到眼下來,否則便是妖孽,是異端,全下都容你不得!”
得一子卻不以為意,傲然道:“我命係於,世間螻蟻焉能妨我?又何必理會它們的議論。”言思道陪笑道:“正是正是!倒是我失言了。”接著他又轉頭望向謝貽香,笑道:“謝三姐與道長深交多日,幾近朝夕相對,耳濡目染之間、言傳身教之下,自然不會是道長口中所謂的螻蟻之輩,想必也不會當真認同這等凡夫俗子之論,是也不是?”
謝貽香雖在氣頭上,但方才剛一開口,她便立刻醒悟過來,暗罵自己糊塗。試問任何人要想與眼前這兩個家夥鬥嘴,豈非自討沒趣?果然,自己不過才了一句,立刻惹來這兩人的輪番辯駁,當場便叫自己啞口無言。
話自顧雲城一役慘敗後,這一個多月來數百殘軍東躲西藏、顛沛流離,不但沒能在當地招募到新兵,反倒多出上千百姓同行,還盡是老弱婦孺之流,直令謝貽香焦頭爛額,幾乎夜不能寐,整個人都瘦了一圈。此時再聽到兩人這一通訓斥,驚怒之餘,這一個多月來的艱辛和委屈突然一股腦湧上心頭,隻覺心中淒楚,就連眼圈也有些泛紅。
然而此時此境,得一子卻還要和言思道繼續內耗,謝貽香也隻能咬緊牙關,硬著頭皮繼續爭辯道:“不管華夏還是東瀛,不管漢人還是倭寇,就算下人皆是螻蟻,那也是一條條活生生的性命!眼下倭寇燒殺搶掠,百姓流離失所,你二人看在眼裏,難道便沒有一絲同情之心、一絲不忍之心?如你們平日所言,什麼要滅倭寇不過舉手之勞、吹灰之力,到頭到卻落得今日的慘敗,難道竟是吹牛不成?你們若真有本事平息這場倭寇之亂,屆時隨你二人如何對戰,就算打得頭破血流也沒人管!”
隻聽得一子冷冷回答道:“人終有一死,或壽終正寢,或死於非命,每個時辰都有數以千計的人去世,你能一一同情得過來?”言思道接口道:“不錯,凡人生死有命,生未必歡,死未必悲,二者相互依存,缺一不可,正如鬼穀曆代的‘生’、‘死’二位傳人。若是以治國論之,‘生’與‘死’更是調控人口多少的手段。人口太少,便多生少殺,即便是死囚也可戴罪立功;人口太多,便少生多殺,多些人死於災人禍也未必是壞事。所以生死本無悲歡,又何來同情、不忍之?”